一处一处起事、解决已经是最理想最温和的局面。最严重的事态却是南部两境乱起来的同时,倾魂与西大漠开战了。
以大昭如今内外交困之态,一边迎战刚刚集结起来、野心和贪欲都盛极之时的强大敌人,一边扑灭境内如火如荼的流民叛乱,这无疑是一场关系到半壁江山存亡的挑战。
物资压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兵力不足。
但这并非他们可以改变的,谢煜今晚真正想问的也不是这些。安慰地拍拍儿子的肩,他问:“听说你回来都很晚,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谢重珣也没打算瞒着他,也瞒不过,只拣着轻松点的事回禀:“难处倒不至于,没那么严重,就是有些繁琐。”
“父亲知道的,白景年不可能与岱钧硬拼。兵部必定是要照着倾魂与西大漠持久对峙的情形,拟定应对之策。帝君的意思,也是同意划拨部分钱粮,要我们依据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都拿出具体方案。”
“问题出在户部。”武定君何等人物,根本就不是在问他,而是直接点明了关键所在。
边界不得安宁,朝堂也一言难尽,尤其是现在的户部。然而兵战之事偏偏完全离不开户部的支撑。
如果说倾魂强敌压境、南部两境混乱不堪,还都是外部的局面,对身在永安的世家嫡系的直接影响不会太过分,那么作为亲自参与大昭核心运转之人,与他们切身相关的种种才足够令人头大。
谢重珣独当一面已有些年头,寻常事情谢煜不会过问。
但今日朝堂上,一名户部小吏为着备战预算、国库吃紧,谏言暂停修建承天塔,触怒了昭明帝。帝王本就因岱钧之事十分躁烦,正好借题发挥,即刻下令,将其杖毙于崇政大殿外,令文武百官都在场观刑。
兵部与户部多有关联,做父亲的难免担心,故此今晚特意问他一下。
谢重珣默了一默,略有些无奈地笑道:“父亲说得没错。今时不同往日。以前是权衡利弊、折中互惠,现在是阎王不好见,小鬼更难缠。”
“虽说我从前也清楚父亲为什么要设法将那两人推上去,助他们掌控两部权柄,但真到了要跟户部不属于世家的这帮牛鬼蛇神打交道时,才能切身体会父亲的苦心。”
他没有明着说。有些名字和事情,即使是在武定君府的书房这样戒备森严、连帝王暗探都不容渗透之地,也是禁忌,最好不要提及。
但父子二人自然都知道其中含义。
打仗说到底还是拼的家底。无论哪种形势,都需要大量兵力和物资,由兵部、户部共同统筹谋划。特别是物资,对眼下的大昭是严重的考验,哪个优先、哪个稍后,得有个主次。
从前宁氏在的时候还强点。
司武令宁松羽不必说。他的嫡长子宁苏月当初虽名义上只是户部四副令之一,却因着家世和本身的能力占据了主导地位,隐然比帝王一手推上来的户部最高官长司户令更有决策权。
宁氏父子把持着兵部和户部,固然让其余几族暗藏杀意,但同时,如他们这样身居高位的世家子弟,自然顾大局懂分寸,是真正冲着解决问题去的,交接起来尚算便捷。
然而这对昭明帝而言,简直是直接套在脖颈上的枷锁。
他想要秘密调遣兵力布局对付谁,尚且可以绕过兵部,直接动用中心三境的军|队,但粮饷物资供给却无论如何也逃不过户部。
这大概正是帝王最先挑他们下手的最重要原因,没有之一。
宁苏月被迫入宫为侍君后,权力被帝王分散给了新提拔的官员,司户令更是趁机加强了自己的势力。宁氏覆灭后,留下的大量空缺,也安插了不少世家之外的人。
这些人虽没什么根基,在世家面前掀不起太大的风浪,但有帝王做靠山,暗中使绊子恶心人却是家常便饭。
也不为别的,单纯就是想对方找点不自在,彰显一下权势和存在感。
兵部与其余各部尤其是户部的交接因此极为艰难,如今已经成了件实打实磋磨人的差事。
短暂的安静后,谢重珣继续道:“帝君要南部两境自力更生,不闻不问,对倾魂境的态度却很暧昧。这才是我们现在种种麻烦的缘由。”
“一方面,他仿佛深明大义,表明物资援助的态度,又似乎不经意地表现与惠宁帝姬的父女情深,听说已经数次遣人前往定国东坊白氏府探视、赏赐。她与白景年的女儿仅只两岁,也被逾制加封为郡主。”
“但另一面,我与兵部诸同僚这些时日熬夜费神,草拟了不下十种方案,都在钱粮需求、分派这一处被户部用各种理由卡回来了,很难让人不认为是他私下授意。”
正常情况下,如果无法决断,就得上禀昭明帝裁决。但这样一来,权柄势必会渐渐集中到帝王手里。
四名兵部副令分别来自剩下的兵四家,谢氏、宫氏、白氏、巫氏,都知晓其中的利害,宁可多费些工夫跟内外诸人掰扯,也不想让帝王直接插手。往常一天就能商谈妥当、内外交接上下通传到位的事,现在三五天也未必够。
只可惜,各方敌人不会给他们留足够的时间。
真打起来了会是什么情况,谢重珣说不好,但哪怕只是念及现状,他也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形势越来越紧张,战争一日日|逼近,该议的事却迟迟拿不出个章程。他与其余诸人不得不长时间耗在兵部值房。
如此这般,他每日内外周旋得心力交瘁,抵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几乎连睡觉都紧绷着一根弦。
但抬眼见这已然一副苍老衰败模样的男人仍在继续勉力支撑着家族,他又只恨自己还不够强大,去挑起父亲的重担。
谢煜了然,又拍了拍他的肩,锐利的眼睛仿佛看穿了他的担忧:“阿珣,国朝数千年积弊,大势如此,非是靠你我父子就能力挽狂澜。无论于国于家,唯有尽人事听天命,但求无愧无悔而已。”
谢重珣一点头,轻声道:“父亲不必多虑。不过是多耗点时间跟他们周旋罢了,儿子知道该怎么做。”
“按父亲的交代,我已经同白景兰仔细分析过战事的大致走向和战局把控。前线有她兄长白景年在,必然知道死守方为上策,不必担心。我只是着重提醒过她,同时更要防着那位以此为由头问罪,又当如何应对。”
“自然,倾魂境的事情上,至少兵部另外三家都齐心支持白氏。必要时,我们都会在朝堂上提供助力。若是有拿不定主意之时,再来向父亲请教。”
他也不想让人太操心这些急不来的麻烦事,转了个话题:“父亲今晚怎的还没安歇?”
谢煜不自觉地脸色微微一沉,花白剑眉一耸,肃厉威势遽然炸开。
谢重珣立时心生不妙之感,果然就听他愠怒未消地道:“还能为着什么,还不是你母亲……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