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捧着九尾天狐的脸颊,凑上去缓慢而珍重地亲吻着它湿漉漉的圆润鼻尖,叹息一般:“果然是你。这么多年,原来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有着洪荒血脉的凶兽眨了眨眼,这一刻如同灵宠般平和。
亲昵许久,谢重珩几乎整个陷在那身柔软纤长的皮毛中,忽然闷声道:“师尊……”却又闭了嘴,像是难以启齿。
“嗯?怎么了?”凤曦懒懒问他。
纠结片刻,青年终于一咬牙,若无其事地一笑:“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从前那么多年,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见过你的妖身。”
猛兽直勾勾盯了他须臾,眉梢眼角都渐渐漫上温柔魅惑的笑意,却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在吃醋。”
被人看破,谢重珩也不藏着了,搂着它的脖颈,索性大方承认:“对,我就是醋了,就是气量狭窄,就是不想别人瞧见你这副模样。我很贪心,想做第一个,最好还是唯一一个见过你九尾妖身的人。”
凤曦侧首看了他一会,方才安抚般蹭了蹭他,懒洋洋道:“如你所愿。”
对于身负的两种血脉,纵然在旁人看来至为尊崇荣耀,不可仰望,他却一向引以为脏污、耻辱。若是有得选,即使要剥|皮抽筋、剔骨削肉才能将之改换,他也在所不惜。平常遮掩还来不及,哪里会让人瞧见。
今日若是换个人提起这个要求,多半要被他磋磨而死。但在小七面前,他全然不必顾忌这些。
瞧着谢重珩明朗而真心的笑容,天狐情不自禁地偏过头,亲昵地舔了舔他的脖颈。
待他摸够了,散落的心神终于收拢了些,装束整齐,一条蓬松的粗大狐尾被子一般横扫过来,无声而温柔地卷住他,将他往背上一放。
凤曦散漫的声音慢悠悠响起:“今日我也向你献献殷勤,给你点甜头,就当提前哄哄你。上来坐好。”
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浮云在脚下倏忽聚散。九尾天狐在天地间飞掠跳跃,谢重珩几乎整个陷在它后背的柔软皮毛中,离开往生域至今三年,第一次感受着何谓腾云驾雾,何谓纵横驰骋。
当年收服朱雀之战,他亲眼见过,生前属于宫氏子弟的朱雀城主借法阵术咒和九尾遗骸,幻化出九尾虚影,立在它背上飘忽于天地间的潇洒肆意。
那时就心心念念的美梦,今日终于成真。
这种感觉让谢重珩忆起更早之前的往生域中。他们历经曲折,终于打造出第一艘战用飞舟,试飞之时,他拖着以墨漆的身份存在的凤曦一起上去。
这是能确保他们将来在这个时空立于不败之地的强大倚仗。工匠和兵士们都在船舱里紧张地操控、调试法阵,不敢有丝毫松懈。甲板上只有他们两人。
群山万壑都在脚下飞速退去,倏忽之间,景致已截然不同,一如此时。谢重珩换着方向地竭力体验凌驾于万物之上一览天地的快意,心绪翻涌,波澜动荡。
待稍稍平复了心情,他回过头,却见墨漆却只是漫不经心地坐在那里煮茶,丝毫没有他的激动和豪情。
咕嘟咕嘟的水声中,微带清苦的茶香四散。那头垂及腰下的皓雪长发只用一根锦带松松系着,连同素白衣衫一起迤逦起伏。宽大衣袖间探出一只精雕细琢的纤白指掌,拎起紫泥八角壶,浅碧的细细水流就缓缓注入瓷白茶盏。
水雾逸出的一瞬间,笼在那人面前。瘦削的身影便显得清冷寡淡,沉静如水,遥远得像是身处另一片虚妄天地间,内中只剩了他自己。
但不过刹那,水汽散在风中,于是那人又重新回到了现世。
他几乎呆了一霎,墨漆也正好抬起凝霜长睫看过来。
妖孽男人唇角微微一弯,那些冷漠和疏远就如同水雾般消失无踪,拖腔懒调地唤他:“宋公子,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可要过来同饮一杯?”
谢重珩收拢心神,从了他的指教,笑道:“突然想起当年离开家时,费尽了心思,还是机缘巧合才得以坐上飞舟。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我竟有机会打造出自己的战舟部|队,可见世事无常。”
墨漆伸出两根玉白长指,推过来一盏热茶,自己捏着另一盏。
他垂着目光浅浅啜了一口,复又看向他,方才懒洋洋地道:“也说不定你命中注定会来到这里。就算当时没有机会,后面也会有呢?”
那时的谢重珩还看不懂,那双幽暗的碧色眼瞳中,浮动的细碎光亮究竟有什么含义,也听不懂话里深藏的机锋。但尚且年轻的他已经开始明白“命中注定”四个字的份量。今时今日想起来,原来那时的“盟友”从头到尾都知道他的一切,也知道他为什么会一路拼杀。
只是师尊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竟也会心动,他们的两心相许是否也在他的掌控中,谢重珩却已不可知。
命中注定他要与凤曦相遇,一起走过某一段路程。命中注定无论过程如何,兜兜转转多少曲折,他们都不会有结局。
命中注定,终是镜花水月,他只能陪他走到这里了。
谢重珩微笑起来,弯腰搂住九尾天狐的脖颈,将面容整个埋在那副蓬松的皮毛中,虔诚地细细亲吻着。
他无声地在心里道了个别,算作他们相识两世、相伴百余年的终结。最后的时刻,他多半已经没有机会、也分不出心神再说什么。
纤长柔密的毛发猎猎飘扬,拂在皮肤上,拂得人连骨髓连心底都在发痒。柔软绒毛似乎被浸湿了一点,但在一大片雪白中毫不起眼。呼啸的风将旁边的吹过来,那点水痕几乎瞬间就湮灭无踪。
像是被他的举动激出了妖的肆意,凤曦蓦地收了兽形,化出半妖形态,揽着他从空中落下,落在一片竹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