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在征询对方的意见,却根本不待回答,已经出手,打算活抽凤不归的魂魄。
但不过须臾,他停下动作,惊奇道:“居然是个没有魂魄的怪物?”
“天地法则自然化育的生灵必然都有魂魄。你那父皇究竟是怎样,才能生出你这么个为天道所不容的妖邪?或者说,这就是他罪孽满身的报应?”
孩童明明听见了他的话,除了濒死般的惨叫,却毫无反应,一双暗淡的眼瞳中没有丝毫神采。
仙人般的疯子嗤笑起来,兴致盎然,仿似发现了什么新奇玩物,犹自喋喋不休地自说自话:“难怪他们要这么早将你送进来,原是让我替他们处理秽杂。”
“也就是你还有利用价值,除了你,没有任何人可以承受这份罪孽,他们才容忍你活着,放在寻常人家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既是无魂,那就换神识也一样。”
“刻骨铭心,这个词真是好极。我一次又一次地信任你们,掏心掏肺地对你们,却换来你们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和背叛,陷我于万劫不复之境。”
“那些日日夜夜的痛苦和绝望,那些害死全族的崩溃和煎熬,那些冤魂的怨恨和不甘,那些滔天的罪孽和数不清的死亡,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你们这些始作俑者,生生世世都该同我一起承受!”
一字一句,尽是难以言说的血海深恨。
白色的人影越说越颠怒,一抬手,掌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根银光熠熠的物事。
那物事整体长达半尺,刃窄如柳叶、尖端如发丝,像针又像刀,极其眼熟。谢重珩蓦地想起来,这正是从前往生域中,墨漆用来雕刻那两具枯骨的针刀。
他从不知晓其来历,却原来,是拜曾经的仇人所赐。
不待他多想,那疯子一掌将之拍进凤不归的头颅,尽数没入。
整个宫殿反复回荡的凄厉惨叫中,他一边疯狂大笑,一边咬牙切齿道:“你父皇既然连自己的魂魄都能舍弃,在其上刻录指令,假装爱我爱到无法自拔,骗取我的信任。父子同心,一脉相承,你又怎么能独善其身?”
“左右这等术法还是你的家传,说起来,连同这东西都是你父皇留下的。若非此物,我还真不能确定他当年对自己做了什么,又是如何欺骗于我。如今用在你身上,岂非正合适?”
“我要将那些过往那些折磨都一点一点,全部刻在你的神识中。终你一生,到老到死,都会死死记得从前,记得你们所有的罪孽,记得我所承受的煎熬,深陷其中不得解脱,与我一起,感同身受!”
神识的痛苦比身体更惨烈百倍,连许多身强力壮、修为精深的成年人都难以承受。凤不归当年也不过几岁,早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能从这场酷刑中活下来已经是奇迹。
那一段的记忆也很模糊,也许是他再度选择了遗忘,更也许,早就彻底崩溃了。
雕刻神识的过程无法看见。具体过了多久,受刑的人感觉不到,谢重珩自然也无从得知,只知道时间徐缓而漫长。
他无从知晓,那些几近遗失的岁月里究竟埋藏了多少恩怨情仇,却也隐隐能感知到,那该是极其惨烈的历史,绝非寻常人,更且是一个年仅几岁的孩童所能承受的。
雕刻完毕,那柄针刀却并未取出,自此留在了凤不归躯体中。
他终于被那白色人影从空中放下来,却已经成了个彻底的疯子。他言行癫狂混乱,时而拖着不成人形的小小身躯疯跑着仰天长笑,撞得头破血流,时而蜷在地上抽搐着大哭,不知冷热饥寒,不知在做什么,不知自己是谁,甚至不知自己是个人。
只能安静地在一旁看着神识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他什么都做不了,连触碰他一下、安抚他一下都是奢望。
九死惊魂钉已经陆续开启了数枚,借以压制心绪的激烈震荡。谢重珩却根本感知不到凤不归真正的神识在哪里,根本没有机会带他离开。
他本就是外来的侵入者,能强行让神识逗留在此的时间有限。若是前期消耗过度,恐怕他都等不到那人露面,就得受心魔气侵蚀,迷失在自己的心魔幻象里。
忧虑和急迫让他心如火焚,但又必须时刻保持冷静。双方的煎熬中,这一场比噩梦更难以摆脱的炼狱生涯终结于不知多久后,一个外人的到来。
凤不归衣衫褴褛,蓬首垢面,连头发都混杂着草棍尘泥纠结成缕。已成畸形的躯体枯瘦如柴,形如乞儿,重新被吊在宫殿中。
白色的人影端坐巨型宝石王座上,澄澈空灵如深山鸣泉的嗓音里充斥着刻骨的恨意:“你还敢来见我?是终于良心发现,想要陪着你儿子赎罪,还是单纯想亲眼看看,他已经成了什么模样?”
高瘦而模糊的人影就站在凤不归身边,却没看自己的亲生儿子一眼,而是用一种谢重珩自神识进来开始,就从未在他那里感知过的隐忍、深情,又隐隐蓄了点悲伤的复杂目光,望着王座上的疯子。
故人再度重逢,他的声嗓也复杂如他的目光:“都不是。”
“我来,是想要解除他身上的封印,顺便告诉你,你误会我了。我心里除你之外,再无旁人,又怎会与不相干的人生孩子?”
“师尊,好久不见。”他柔声说着,含着些温和笑意,运转修为,一掌印在凤不归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