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已然腐朽到病入膏肓的王朝,注定要终结于这个时代,甚至是他们亲手所为。
一个王朝的结束,将会是下一个王朝的开端。只要时光没有走到尽头,这片大地上的族群没有尽数灭绝,龙渊时空没有被摧毁,就会循环往复,轮回不休。
风卷着高天的流云几番聚散,空中的血腥味随之飘来荡去。谢重珩的精神稍稍缓过来点,凤不归有时邪性一起,也吸取那些死去之人的血气和流逝的生机。
日子一天天随日升月落寂然滑过,喧嚣的飞星原终于再度安静下来。执行完帝王旨意,宁氏军剩下的人马不敢久留,以免再度招来猜忌,迅即撤离,原路返回星峡海前线。
只留下三千里荒原废墟,尸横遍野,百姓流离。
走投无路的流民聚成小股势力,一时间匪盗横行。然而宁氏不敢擅自驻军,官府力量微弱,朝堂顾及不到,地方名流被剿灭殆尽,再无一支像样的队|伍能维护当地的安宁。
整个飞星原几乎成了三不管之地,有如另一个时空。
宁氏军扫|荡完毕后,帝王仿佛再没有要借叛乱问罪碧血的意思,却也没有放了困守宁氏府的一干人等,而是照此前所言,果然命有司详加查察。
六族关系错杂,虽有不少利益冲突,但从与帝王博弈的角度而言,又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其余五族不会眼睁睁看着宁氏倒下,都在竭力从中斡旋。明眼人也都知道,宁氏并没有真正参与叛乱,根本不会查出相关铁证。
自永安至地方,大局似乎暂且稳定下来。
谢重珩却越发不安,仿佛身处暴风雨来临之前的诡异平静中。
昭明帝一心要削夺六族的权柄,可谓用尽手段,当初前往飞星原更是为了提拔徐家取代宁氏,以至于涉险。如今怎能轻易放弃这个大好的机会?怎能就此出尽心中恶气?
他的伤势日渐好转,落脚之处又是个废弃村庄,远离郡城,荒无人烟,轻易不会跟外人遭遇。幽影们尽皆放松了些,他却仍旧绷紧如弓弦。
没来由地,他总觉得自己这段时日病得有些糊涂,似乎遗漏了一点关键之处。
安稳日子并没有过多久。沉郁中,打探消息的幽影带回来一条情报:朝堂遣出一支玄甲兵,以加强行宫防御为名,要求入驻太平郡城。
宁氏驻军本就不多,且太平郡确然离行宫不算远,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只得大开城门相迎。
心绪震荡之下,谢重珩当场捏碎了一只茶盏。
他们停留之地是太平郡的边缘,碧血境与灵尘境的交界,但郡城却是通往飞星原的要道。他是惯常带兵之人,如何看不出此事背后的意图和危机。
不要说他,连凤不归都猜到了朝堂打的什么主意。
飞星原一马平川,不设城池,如今更是没有任何兵力和防御,可直通京畿重地长宁府。郡城为朝堂掌控,明显是为了设防。同时被接管的,应该还有飞星原北部的北琅州。
而这两城,都是进入飞星原的门户。
事出突然,根本来不及互通消息,都只以为对方还在宁氏掌控中,少了自己这头也不打紧。又顾忌着永安嫡系和旁系小辈,无法公然同朝堂撕破脸,去强行拒绝。
玄甲兵远道而来,数量有限,只能是为着暂时争取时间,又不会让对方即刻感到确切威胁,说明朝堂后续还有极为迫切的、大规模的兵力调动和用兵计划。
一切都在严防碧血宁氏进入飞星原。
如此不加掩饰的动作,只能说明一点:悬在宁氏头上的那把锋刃,至此终于斩落。
再往深了想,昭明帝返回永安后屠宗亲、平叛乱,雷霆手段,斩草除根,更大肆诛杀流民,一泄心头恶气。对宁氏却只是申饬,剪除其部分从属势力,未免太过轻巧。
不过都是拖延时日、麻痹天下而已,实则早已在暗中筹划,要一举铲除宁氏。
不出谢重珩所料,很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天霹雳般,炸响在天龙大地上:碧血宁氏,反了。
洪荒神禽重明一族与凡人的后裔、天生臣服于身负朱雀血脉的大昭帝王的宁氏,五兵六族之中原本最不可能反叛的宁氏,数千年以碧血丹心为名镇守一方边境的宁氏,反了。
掌管兵部的司武令、宁氏现任掌执宁松羽的嫡次子,此前奉旨以抚慰使身份前往碧血前线劳军的宁苏曲,不顾永安宁氏所有嫡系族人,与尚在宫中的侍君、嫡亲兄长宁苏月的生死;旁系诸位实际掌握兵权的尊长,不顾所有困囿于王都的小辈至亲的存亡,提调碧血北、中、南三区二十万精锐,举起重明振翅的旌旗,悍然向昭明帝和朝堂宣战。
边界一境叛乱的规模,远非从前的武陵府城之乱和行宫之围可相提并论,差不多等于当胸一刀和皮|肉之伤的区别。
真正的战争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却又早有征兆。谁都知道它不可避免,只是没有谁能说清楚它什么时候降临,更没有任何人能阻止。
直到此时,谢重珩终于想起,他忽略了什么。
武陵府城之乱后,宁松羽等人近乎死缠烂打地上奏,不惜冒着触怒昭明帝的风险,将宁苏曲和部分嫡系子弟送回碧血境,原来果然是从那时起就断定家族遭各方围猎,已经面临无可化解的危机,生死一线,试图给嫡系保留最后一点血脉。
临行前,只怕宁松羽已经将他的嫡次子当成掌执,交托了后续种种事宜。
宁苏曲敢反,必然是在碧血宗祠里发现,那些身在王都的宁氏子弟的命灯已然大量熄灭,算得上全军覆灭。
永安重明振翅旌旗已经倒下。碧血旁系再无掣肘,不愿束手待毙,要为阖族上万人的生死存亡争一争。
随着碧血反叛的消息一并传到谢重珩耳中的,还有一点永安的事。
天下人都以为昭明帝下旨,派遣重兵将宁氏嫡系全数围困府中,让碧血旁系血洗飞星原诸世家名流后,此事就算揭过。只待有司查清原委,将其问个“御下无方、引发叛乱”之罪,适当惩戒一番也就罢了。
却哪里想到,帝王此举一则为试探诸世家态度,二则为争取时间,一直在暗中布下置宁氏于死地的局。
此番帝王巡幸,竟遭叛军围攻,宠妃重伤,宁氏确实难辞其咎。其余五族再如何明里暗里相护,这点却无从辩解。毕竟哪一家都不便与谋逆有牵连。
见反抗不如预料中强烈,料定各族不会因此而联手,昭明帝再无顾忌。
某日早朝时,重伤昏迷许久的大司乐终于醒了,却是即刻命宫人内宦将他抬上了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