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昭明帝强占之前,作为琴师、徐家家臣的流徽从未害过任何一人。即使被徐南池多番折磨,他也只是咬牙煎熬着,期盼上天垂怜,待徐五公子游历归来,能以卑微的身份跟随左右,从未想过要报复谁。
可辗转磋磨多年,到头来独自苦守的一腔情意,竟成了心心念念之人插在他心上的刀子。
凭什么所有的苦难都要落在他身上?凭什么他就该被算计被辜负被舍弃?
若能逃过这一劫,所有的仇与恨,无论是谁欠他的,哪怕覆了这天下,他终归会亲自讨回来!
死士重重护卫中,贤亲王也在惊疑不定地打量昭明帝那点莫测的笑意。
昨晚至今,他暴虐、愤怒,却似乎唯独根本没有惊慌恐惧之意。甚至眼见无数随时可以乱刀将他剁成肉泥的敌人冲进寝殿,也不曾离开御座,惶恐躲避,从始至终,稳踞高位。
哪怕相伴三十余年,连大司乐都认为他应当是最了解昭明帝之人,贤亲王仍然无从判断,这位族叔究竟是仍有什么后手,故而能沉静以对?还是早预料到会有这场叛乱,提前安排了这个从天而降的黑衣青年拖延时间,等待机会?
又或者是明知必有一死,临到头也不肯失了帝王气度?
他下意识地仰起头,想看看盟友那边的状况如何,却只看见了黛瓦朱梁的重檐庑殿顶。
长久的周密谋划终归只是尽人事。不到最后一步,谁也断定不了天意。贤亲王心里生出强烈的不安,总觉得有什么早就失控了。
略一抬手,他示意死士护着他,准备先悄然撤离。
寝殿中异常惨烈的白刃战终于让凤不归觉出了不对劲。
他放出神识仔细一查探,这才发现,整个行宫居然都被人暗中布了禁灵法阵。不知什么时候法阵开启,行宫中一切灵力尽皆被禁绝。
电光石火间,他想起抚星城中,江祁曾言说,流落至海外的某个外界神魔手上,曾有套整个龙渊时空独一无二的大型禁灵法阵,被尾鬼贵胄所得,却不想竟是用在此时此地。
只是他在行宫之上,法阵禁不了他的修为,又在集中精力防范龙魂,是以他一直没有丝毫感觉。
此时谢重珩已经鏖战多时,一身衣袍早已被割裂出无数口子,露出血肉模糊纵横交错的伤口。
黑色衣装不显血迹,但他的身形已经不太稳了,脚步都有些踉跄。行动之间已经掩饰不住虚弱无力之态,显然伤得不轻。脚下鲜血汇聚成一大片水洼,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凤不归自己此时也不是很好。抚星城中他将一半生机给了谢重珩,方才与龙魂对抗已有些勉强。
顾不上会惊动龙魂,他拂袖弹出一道妖力,直击阵眼,破了禁灵法阵,然后重又凝神查探了一下观星峰。
黎雍最多还能支撑几个呼吸,龙魂已维持不住半醒状态。雷声喑哑,闪电也逐渐稀疏疲软,失去了原有的威风,连天幕下的巨龙虚影都开始时聚时散。
重新隐去身形,凤不归踏着虚空,准备降临寝殿。
没有龙魂的压制,他担心昭明帝疯狂之下放出天绝道中枢。那凶兽若是现身,必然先将离得最近的叛军尽数剿杀,届时正与之混战的谢重珩必定首当其冲。
他必须在下一道闪电落下与巨龙虚影彻底消散之间的刹那间隙,尽快清除寝殿中的叛军,将昭明帝送走,带着谢重珩回去疗伤。
行宫的灵力重新流转,本已消失的结界霎时唰然而起,惊得叛乱的流民和各方势力本能地心生惧意。仍在拼死抵抗的鹰羽营卫队却群情振奋,于精疲力竭中,硬生生涨出了几分力量。
几乎是在同时,谢重珩本已近乎昏沉的神识敏锐地感知到了外面的异常。
精神蓦地一振,他来不及多想,刹那间已本能地尝试着运转修为。
贤亲王的死士仍旧潮水般从殿外冲进来,然而这些锻体高手已经威胁不了灵力恢复的昭明帝。他再不必关注御座那边的安危,出手再无顾忌。
眼下最重要的,是用最快的速度撤离。
对周遭的动静,昭明帝似乎全不在意。他凝目看了一瞬战局,用力握紧指掌。
厮杀声淹没了“咯啦”一声轻微的脆响,一枚绿玉指环碎了。
一直紧紧盯着他的贤亲王彻底变了脸色,再也顾不得隐藏行迹,低声命死士护着他全力往外冲。
就在这一刹那,颅脑霎时一阵刺痛,帝王阴鸷酷厉的声音穿透刀光剑影,仿佛直接捅进他的神识中:“贤亲王,这场好戏尚未落幕,怎么能缺了你?”
剧烈的灵力波动炸开一般,自昭明帝的指掌间汹涌而出。殿中骤然翻起一阵特殊的辉光,惊动了正打算从半空降下的凤不归。
那指环竟然是一枚精心伪装的符咒,内中蕴含着一个大到铺满了整个寝殿的传送阵,足以将殿中所有人送到预先设下的地点。随着指环的破碎,法阵立时启动。
直到此时,昭明帝总算肯垂眼打量一番脚下气若游丝的大司乐。须臾,他起身离开御座,伸手替宠妃止住左肩的血。
几乎是在同时,谢重珩即刻察觉了异常,却苦于深陷死士围攻,急切不得脱身。
他绝不能落到昭明帝手中,否则身份必然暴露,连累谢氏阖族上万人。
心知情势危急,他用尽了残余的所有修为。掌中刀锋猛地爆出雪亮的巨大虚影,狠命斩落,直穿殿外,斩出一条通道。
然而不待他冲上去,又瞬间被涌来的死士们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