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世家名流的卫队算是临时集结,互相之间并不配合,更没有什么默契可言。虽个个都身手不凡,修为上佳,斩杀了不少冲在最前面的流民,却架不住敌方人数众多,潮水般不断冲击。
在冷眼俯瞰整个局势的凤不归看来,他们也许能抵挡一段时间,但最多撑到天明时分,就将被流民所灭。
好在位于第三道防线的徐家似乎提前预知了此处的危机,当机立断派出人手支援。这边刚刚短兵相接,那边的援军已至。
徐家是飞星原第一大名流,盘踞此处上千年,是地头蛇一般的存在,所养私兵皆是精锐,行动迅疾而有效。
然而这些飞驰而至的精锐手起刀落,却不是对着流民,而是突然从背后袭击了世家名流的临时卫队。前后夹击,几乎只在几个瞬息之间,第二道防线彻底被摧毁。
眼见流民潮水般漫过来,徐家私兵掉转刀锋,后队改前队,如同溪流汇入江河般融入其中。晦暗的夜色灯火下,再难以分辨谁是真正的流民,谁是兵士。
第三道防线不复存在,流民很快抵达最后一道防线,奉命常年驻守行宫附近的鹰羽营。
但这支原本直接受命于昭明帝的人马,却早有部分将士被收买、策|反。大敌当前,有人竟不是阻止敌人前进,而是挥刀斩向昔日同袍。
宽阔的落涴河上,水晶般剔透的冰面倒映的煌煌灯火、丛丛留花,至此尽数化做飞溅的血肉与残肢,随着消逝的生命凝结其间。
虚幻的冰下宫阙被厮杀惊破,踏碎成血腥的泥泞。
整整四道防线,真正称得上恪尽职守殊死抵抗的,竟然是人数最少、最先覆灭的宁氏军。自此之后,直到越过落涴河那段遥远的距离,再无像样的阻碍。
叛乱自上半夜而起,不及天明,叛军先头部|队的刀锋已经抵在了行宫结界上。数以万计的流民层层叠叠,将行宫围得水泄不通。
黎雍终于将目光从战场移开,滑过脚下灯火通明的行宫,又迅速转向远处辽阔的天地间。
大昭的最高统治者就在一道结界阻隔之内,在盟友掌控之中。无需多少时间,就将成为此处一缕破家丧国的亡魂,去成全他们的谋划。
为着大计,他几乎舍弃了所有,孤身在异国蛰伏多年。如今胜利在望,俾睨四方,那双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瞳中终究不可遏制地,迸出了压制不住的贪婪和疯狂的烈焰,彷如饥肠辘辘的野兽看着笼中的羔羊。
打败桥本真夜算什么?区区一个尾鬼国主之位又算什么?不过是他目标中的重要一环罢了。贤亲王实在低估了他的野心。
黎雍以尾鬼秘术与贤亲王结下死契、成为盟友的基础,是事成之后,二人各自统领一国,贤亲王需要遵照约定,割让星峡海沿岸,自碧血境至灵尘境的数座城池为尾鬼国土,并许尾鬼人在大昭的疆域上享有任意通商居住、免除税赋、治外法权等等便利①。
于偌大的大昭而言,这点代价不过九牛一毛。
然而对尾鬼来说,却是足以撕开这片古老大地坚固防御的利刃,是无数代先辈为之身死魂消、埋骨星峡海也未能完成的丰功伟业,是万世难逢的绝好机会。
尾鬼地域狭小,贫瘠多山,海怒地动频繁,并不适合生存。尾鬼人世代局限其中,迫切需要寻找一处新的国土,繁衍生息。
自从不知多少万年前,尾鬼先祖往西横渡星峡海,进入了一片从未想象过的广袤大地,第一次见识了何谓江山如画、物阜民丰,何谓底蕴传承、博大精深,见识了“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②”的万世霸业与豪情,就生出了要征服天龙大地,扩张族群和势力,进而称霸龙渊时空的野心。
从一开始,黎雍想要的,就是脚下这片整个时空最为广阔、自古以来就以富庶丰饶闻名的疆域。
贤亲王固然打的是日后再找机会收回的算盘,届时却要看他们究竟谁更有手段,看他肯不肯点头。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旦有了对外的统一目标,尾鬼人的狂热和凝聚力难以想象。
同理,如贤亲王这种卖国求荣之辈却会民心尽失。大昭由他统治,只会落得个信仰崩坏,利字当先,绝不可能有抵抗之力。
再花费几代人的心血,天龙大地必将成为尾鬼的囊中之物。世代生活于此的无数龙裔族人,也将沦为他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奴隶、牛羊。
而他本人,将成为神明般的存在,被尾鬼后人传颂千秋万世。
骤然而起的目光豺狼一般,太过明显,触动了一直隐在虚空中的凤不归。他略略垂首,碧色狐狸眼顺着望向行宫。
倘若谢重珩能看见外间今夜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宁长策的死,大约又会生出许多悲愤和感慨。但他不一样。
他并不在意大昭乃至整个凡人时空有多乱,死了多少生灵。他眼中看到的,只是大局、他想要做的事。
值当他考量的,也只有某个小傻子,以及可能妨碍他计划的人和事。
比如眼下,凤不归想的都是,黎雍究竟要拿伏龙琴怎么对付昭明帝的天绝道,以及宁氏在劫难逃,将来灭族之时,他该寻个什么合适的机会,弄几个优秀子弟回往生域,为自己所用。
鹰羽营的兵士将战报传入寝殿时,谢重珩正隐在暗处。
他没有办法瞧见外间如今是什么情况,只是察觉厮杀声似乎已经在不经意间消弭,隐隐传来愤怒的流民对帝王对朝堂的喝骂,便大概知道,重重防线已被突破,行宫已经被彻底围困住。
叛军来得未免太快了些,说明外间有变,其中应该少不了徐家的事。
昭明帝显然大为震怒。寝殿里间或传来杯盏被砸碎的动静,不断有鹰羽营卫队从中拖出哭号挣扎的宫人内侍,拖到暗处处置了。
站在谢重珩的角度,其实也能想象得到他此刻的心情。
朝堂之上受六族为首的诸世家掣肘不说,在等同于永安后花园的飞星原巡游赏玩,竟连一帮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泥腿子、贱|民也敢公然举起反旗围攻他。无论对于哪个帝王而言,都是莫大的耻辱。
然而但凡今日之事单纯是流民临时聚众为乱,昭明帝也不至于如此沉不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