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徽瞥了一眼身上的披风,明知那不过是个借口,却也不揭穿他。少年只是抿着嘴,在面具下微微一笑,顺了他的意。
火貂本就是因其皮毛有极好的保暖性,以其制为衣装,有如拢靠火炉而得名,那件披风更是其中珍品。他本身又身体精实,修为不凡,方才只怕已快热得冒汗,哪里还能手冻僵了。
将对方的面具揭开,他的手却收不回来了。徐五公子笑着道了句“礼尚往来”,一手握住他的手腕,一手就要去摘他的。
一时玩心大起,流徽故意又躲又挡。嬉闹间,两人不慎跌倒,滚做一团。
少年将人压在地上,不防对方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面具骤然被揭开。
他唇角还含着没来得及收回的笑意,是难得的无所顾忌的放松,也许还有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情,和纵容。
空间都仿佛静止了。那双眼瞳短暂而专注地看了他一小会,隐隐含着些别样的情绪,克制,深沉。流徽似乎看懂了,又似乎不是很懂。
火热的温度从手腕上一直传到心里,热得他心脏都快要承受不住,满胸腔乱跳。
徐五公子喉结滚动,低声唤他的名字:“流徽……”好像要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只是极其守礼地起身,将他扶起来。
少年耳朵尖都红了,别开眼去看旁边的留花远处的烟火,却微微挣动着,反手握住了原本抓着他手腕的指掌。
流徽希望他说出来,又不想听他说出来。
哪怕他是徐家的公子,却非嫡非长,并不受重视,多数时候也身不由己。至于他自己,注定被他人掌控一生。无论什么、哪一方面,都不由他们自己做主。
说什么呢?徒增伤感罢了。他们都心知肚明,能有这样安静相处的片时机会,已经极为难得。
徐五公子带了壶上好的留花陈酿,说要喝点酒暖暖身子。灯火映得森冷的月色都浸染了融融暖意,他们就在留树下、积雪间席地而坐,一边举杯对酌,一边观赏外间风光。
漫天飞灯焰火堪比亿万盛开的繁花,在空中浮沉闪烁,映得天地间亮如白昼。
他们坐在这个安静且偏僻的角落里,寂然望着远处的灯火和其下密集如蚁的人群,听着那些嬉笑冶游的喧嚣热闹,焰火炸开的轰然震响,却谁也没提要参与其中。
天地之大,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而已。
灯火阑珊时,两人已经不慎多喝了几杯,并排醉卧在留树下,揽一身月华如霜。
醉眼朦胧间,流徽偏过头,正好撞见身边人蜜色的刚正面容和几乎黏在他身上的目光。
沉默一瞬,他借着酒劲把心一横,战战兢兢地暂且抛开那些自有记忆以来,就不断被框在身上的条条礼法规矩,张开宽大的披风,将两个人都一起遮盖其中,相拥而眠。
年华似水而逝。不知不觉间,徐五公子二十岁生辰将至。
大昭习俗,男子二十岁行冠礼,此后便算成年。过完生辰,世家子弟按惯例就要外出游历,因此尤为隆重。
流徽想送他一件礼物。但他只是个家臣,一身所有都是徐家之赐。他贪心太过,想要送点独属于自己的。
于是他花了好些时日,悉心构画纹样、削成粗坯、雕琢打磨,做了支精致的发簪。
虽不是什么受宠的公子,但作为世家大族之间人情来往、维系上下关系的由头,徐家有意操办,因此贺寿的人不少。贺礼也堆积如山,多是贵重珍稀之物。
少年随在家臣侍从中看着,贴身放着的簪子渐渐灼烫如火,让他皮|肉生疼,心都几乎要被灼穿。
之前兴致勃勃想要送出去,眼下却无论如何抬不起手,去悄悄打出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暗号手势。徐五公子几次隔着人群望向他,他却只当没看到。
夜色深浓,流徽低着头,沿着寂静的连廊,无精打采地往自己的房间去。不防有人挡在身前,温声叫住了他:“今日快结束了,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他抬眼望着徐五公子含笑的眉目。昏暗的灯火下,那眼瞳中似压抑着一些期待,一些小心翼翼,一些不确定。
也许只是席间的两杯酒如今被夜风激发,后劲上来,他看花眼了。
他定了定神,微微摇头。
眼中漫上了些许失望和挣扎。徐五公子看了他一小会,硬朗阳刚的面容渐渐泛红,不甘心似的轻声又问:“那你……可有替我备下生辰礼物吗?”
流徽偷偷觑了他一眼,沉默片刻,仍是摇头。
徐五公子终于掩饰不住失落,喃喃道:“这也是我的成|人礼。我就要走了,很久才会回来,原以为……罢了,也没什么的。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他转身往回走。少年知道他所言非虚,望着他独行在连廊灯火下的落寞背影,纠结再三,终于借着酒劲鼓起毕生的勇气,疾步过去,将那支独一无二却一文不值的发簪匆匆往他手里一塞,扭头就跑。
但他没跑成。徐五公子灵力不凡,是飞星原世家后起一代中的佼佼者,于半分修为皆无的流徽而言,有着绝对压制的实力。
那人将他堵在了角落里,高大的身形被灯火投映出大片阴影,严严覆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