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同时,桥本真夜只觉神识蓦地一阵剧痛,像是被刀锋直接劈中一般,连狂风巨浪都一时维持不住,烟消云散。
只听“轰隆”一声,礁石球上猛然裂开一条缝,炸出一蓬乌沉沉的冷光。
一柄杀气四溢的铁灰色陌刀虚影极其突兀地,从里面斩破坚硬的礁石外壳,哗然而下,竟将足以囚禁上百人的巨型礁石球生生破成两半。
那一刀余威未尽,令他本身剩余的神识震荡不已,竟像是要彻底将其震碎一般。
从前被人破了召唤术,摧毁放出去的部分神识时,从未有这般痛苦。想不到这位真正的世家公子竟强悍至此,临到修为耗竭、几乎必死的境地,还能给他狠戾一击。
桥本真夜意识涣散,险些当场瘫倒。
他勉强定住神,仍不免退了几步,那双惯常弯弯如笑的眉眼已经浸透了阴鸷毒辣的意味。
远处的对手身形已然不太稳,显是受了重伤,掌中一柄陌刀杵在地上,却屹立如柱。
对于每一个有野心征服大昭的尾鬼人来说,那柄陌刀的形制并不陌生,是世代镇守灵尘境的谢氏独有的兵器。
桥本真夜唇角还在不断涌血,来不及擦拭,却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他口齿鲜红,声嗓居然一如既往地温和:“区区一座抚星城,居然集合了巫氏与谢氏两大族年轻一代的高手,却俱都不以真实身份示人。”
“不知两位公子藏头露尾,是要谋划什么?”
谢重珩撑着陌刀扶光,强忍着全身重伤的剧痛和修为耗损过度的虚弱,勉强站直了。
喘息片刻,他才用力咽下一口血沫,冷厉道:“大昭人的事,与你尾鬼何干?”
“身为尾鬼太子,你竟不顾一国之体面,擅自潜入他国疆域,全方位查探世家重臣的消息,”
停顿了一小会,他死死压制着胸腔里阵阵翻涌而上的气血,冷笑起来:“无非是想寻找机会策反宁氏,助你们大军拿下灵尘,侵占大昭。”
“只可惜尾鬼贪婪残暴之名,恐怕都惊动了神明。上天都不肯遂了你们的狼子野心,叫你败露于此。”
多少万年来,尾鬼从未稍稍停止过对于大昭的觊觎。哪怕在其国中大小势力林立的混乱时期,最有号召力的几支,也是打着“一统尾鬼,兵出星峡”的旗号招揽人心。
大约是去年岁暮前,因着帝王“宠妃”大司乐的缘故,昭明帝与宁氏之间闹了那样一出,不仅毁了他们最优秀的下一任掌执,甚至直接给了整个家族史无前例的莫大羞辱,震惊大昭,这位尾鬼太子认为帝王的刀锋已经架到了颈子上,宁氏乃至六族都不可能不想办法对抗昭明帝自救。
大昭的核心已经从内部生出无可弥补的裂痕,是让他们彻底分化的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桥本真夜的这一招,不可谓不歹毒。
尾鬼三大神侍率大军与灵尘谢氏对峙正酣。灵尘重兵尽皆集结于前线,后防必然空虚,根本不会想到同为大昭重臣、曾无数次协同抗敌的宁氏会在关键时刻出什么问题。
若他能成功策反宁氏,哪怕只是放一支奇兵从碧血境登岸,自后方突袭谢氏主力,全无防备之下,谢氏全军覆没近在眼前。整个灵尘境将等同于尾鬼的囊中之物。
纵然此行不能如意,但只要能让各族知晓,隔海还有个强有力的盟友,愿意倾尽全力支持他们。被帝王逼迫到忍无可忍之时,除了伸着脖子等待刀锋落下,还可以举兵相抗。
而他们只需在事成之后,付出很小的代价——划拨一些临海城池给尾鬼,许以在新王朝的疆域上行使部分特权。
分|裂的种子一旦埋下,将来总有一天,六族必反。
届时大昭战乱四起,尾鬼趁乱分一杯羹。只要在这片天龙大地上撕开一个缺口,假以时日,将其逐步蚕食乃至尽数收入囊中,不是问题。
桥本真夜抚掌微笑道:“你只说对了一半,不仅如此。”
“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擅自窃走尾鬼的传世神器伏龙琴,流落你们大昭多年。我此番前来,正是要查探其下落,清理门户,将神器请回。”
谢重珩凛然冷笑:“莫说此事是否属实,就算如此,大昭自有法度律令,邦国之交,皆有仪礼,岂容敌国细作来去自如?真当我大昭无人了么!”
桥本真夜十分温雅地抬手拭去唇角的血迹,声嗓舒缓:“那又如何?以你如今的状况,倘若我想做什么,你还能阻止得了?”
“谢公子莫非以为,我还能放你活着离开这里?”
隔着晦暗的天色和呼啸的狂风,他凝目细看了这个一出生就注定要成为他死敌的青年一眼。
风浪的余威早将一身破碎的衣衫湿透,潮润黏腻地紧紧裹在身上。周身伤口浸着冰冷的海水,彻骨地痛。几缕乱发贴在额上,海水混着汗水和血液,顺着发梢蜿蜒淌了满脸,说不出的狼狈和惨烈。
然而刀锋一横,杏眼中映出一抹锐利森寒的光,整个人仍是如同出了鞘饮了血的锋刃。
鲜血淋漓的唇齿开合,谢重珩凛厉道:“我也没打算放过你!”
几句话的工夫,他暂且缓过一点,咬牙忍着全身的重伤,再度腾身而来。修为全力运转下,巨大的陌刀虚影一刀劈空斩落。
天色晦暗如夜,青色人影一闪避开。桥本真夜放出神识,召唤巨浪狂风卷着海底的死灵和骷髅,从四面八方一涌而上,瞬间将对手吞噬。
陌刀虚影斩破了风浪,震碎了靠得最近的死灵骷髅,后势却明显力竭。
然而千万年来,死在抚星城附近星峡海域中的人何其之多。一波消散,更多的却泥沙般随着海浪汹涌而出,无休无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