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那团黑影果然是个人,一身粗布旧衣,身形清俊,乍看竟略略眼熟。
他俯趴在地上,仅露出的半张脸连同脖颈都血肉模糊,全然没有一点皮肤,像是被什么极为巧妙地整体揭去了,显然早已死去多时。
只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尸体看不出明显处理过的痕迹,却并未腐坏。
细看时,他的眉部却似天生较常人略弯,如同带着几分笑意,仿佛只是睡熟了,做了个不错的梦。
昏沉的灯火下,更显得尤为诡异、恐怖。
谢重珩用刀尖划开那人后腰的衣服,微微往边上一拉,手上施了点修为。僵冷的皮肉下,渐渐浮现出了断魂楼特有的标记——一个鲜红的骷髅头。
失踪的帝王暗卫,唐枫。
唐枫在此,那么,如今顶着他面皮的乔夜又是谁?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强烈的危机感骤然炸开。
尚未真正察觉出什么,谢重珩已飞身后掠,刀光霎时化为一片银雪般的幕布,笼住全身。
踏进四方客栈的门,似乎永远都有往来的宾客,美酒的香醇,连风中都缠绵着隐约的靡靡曲调,一派纸醉金迷。
凤不归自顾在房间里沏了壶留花千叶白,却不喝。纤长指掌悠悠转动着白玉盏,碧色狐狸眼中幽暗如深渊,寂然望着内中半盏色泽红艳的茶汤。
这种颜色总令他想到黑风谷中火把摇曳的战场边缘,无尽山巅嶙峋起伏的乱石间,火云城外遍布浪客尸体的海滩上,漫过他唇舌的鲜血。
和被他咬在齿间的人。
谢重珩刚刚离开一小会。
临走前,青年本已握住了门把手。将开未开之时,他动作一顿,忽然侧过身,温声嘱咐:“今日也许会有什么变故,你多加小心。那两个人都不简单。”
瞧着他俊朗的眉眼,挺拔的轮廓,精实的身形,凤不归不知怎么就恍惚了一瞬。
待他回过神,那人已经走了,徒留开门的刹那,拂进来的湿润微寒的风在面颊衣襟上盘旋。
明明他才是最危险的那个。
雨声淅沥,凌乱无章。凤不归敛去心绪,放下茶盏,仔细感知了一下。
他的神识铺满整个四方客栈,所有人的举动尽皆在他的掌控中。住在隔壁清风楼的江祁与摘星阁的乔夜都有可疑之处,尤其是乔夜。
按理说他今日应会有所行动,至少也该不太安稳。但他只是在房间里踱了两圈,居然又没了动静。
两人甚至都一直没离开过房间,并未表现出多少异常,不免令凤不归觉得无趣。
若将那小傻子换成他,但凡有不对劲的,杀了就是,何需这么麻烦。只是他虽以身入局,却并不想大包大揽,强行插手谢重珩的所有事情。
那是只恶狰、豹子般的兽,天生就该啸傲山林,纵横驰骋,绝不该被他当成宠类圈护着。
窗外风雨渐浓。凤不归百无聊赖之时,忽然发现有个南疆装束的人进了客栈,径直去清风楼找江祁。
很快,那边灵力乍起。整座清风楼居然霎时尽数脱离了他的神识监察,明显是开启了什么不属于凡人的法阵、术咒之类。
万料不到,最先沉不住气的,会是这个似乎永远带着和气微笑的商人。
他感知了片刻,也不戴幂篱,起身拉开房门,顺着二楼的空中连廊行过去。
一进入清风楼,凤不归就立刻察觉出了不对劲。
这里仿佛突然成了个独立的时空。身在其中,不仅与外面全然失去了联系,甚至无法放出神识感知什么,只能单纯依靠听觉、视觉,和直觉。
他试探了一下,倒只是隔绝了查探而已,并没有什么结界之类。也许只是楼里的人要商谈什么机密。
何况他若想离开,龙渊时空能强行拖住他的人和物,不超过一只手的数量,遑论将他困在此地。
连廊寂寂,江祁的房间里一丝动静也没有,似乎无论是他本人还是后面来找他的人,都失去了踪迹。
凤不归绕到后窗处,一掌拍开,却见两人已倒在血泊中。其中一人长发以一根锦带束起,是江祁惯常的装束。
他轻飘飘掠进房间,广袖拂动,带起一阵劲风,将人翻过来,却发现此人哪里是什么江祁。这两人甚至都不是人,而是两个制作精妙的傀儡偶人。
南疆境巫氏的傀儡术。
就在傀儡偶人被翻动的一霎时,一股凡人绝不可能拥有的强悍灵力骤然自四周翻涌而起。
心知遭了暗算,凤不归来不及思索江祁究竟去了哪里,又为什么要给他来这一出,刹那飞身急掠。谁想却“砰”地一声撞上了结界——清风楼被彻底封闭了。
他抬手就要强行破开禁制,又倏忽垂下素白广袖,望向紧闭的房门,慢吞吞地道:“江老板既然来了,又为何不现身一见?”
房门缓缓打开,面目深邃、笑眉笑眼的商人立在门外,第一次面对面瞧见他的容颜,短暂的呆滞后,方才微微躬身一礼:“抱歉,是在下失礼。”
“前次茶楼惊鸿一瞥,可惜相隔太远,未及细察,已然震撼不已。今次近观,不免令江祁感叹凡世中竟会有如凤先生这般神姿仙容之人。”
“凤先生来寻江祁,可是有什么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