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墨漆的说法,朱雀城主若真是宫氏之人,是太初之光凤炎的心腹从属部落之后,其构建的法阵必然受凤炎所化的那盏灯火召唤控制。
因此他根本无需去坤阴位取得阵眼,只需将太初之光嵌入乾阳位,则杀阵即成。
而他的盟友会按计划,一边以重兵正面攻打朱雀城,一边派遣战舟从无尽山方向绕过来,及时杀到外面接应他。
届时他只需尽快冲出正殿,从高耸入云霄的宫殿高墙纵身跃下,就能顺利返回。
听起来似乎是个十分完美的计划,实则漏洞百出。
不说假如墨漆给他的药有问题,压不住他的凡人血食气息;也不说任何一步行差踏错被人发现,等待他的,将是陷入万千敌人围攻,被虐杀分吃的下场;
也不说根本无人能确保朱雀城主就是宫氏子弟,太初之光对法阵是不是真有掌控作用;更不说倘若嵌入阵眼,杀阵的威力骤然爆发,区区凡人将立时化为齑粉;
单说如何做到他刚好放置完灯盏,而墨漆的战舟正好杀穿重围赶到并接住他,天下哪有那么凑巧的事!
这种事,恐怕连五六岁稚童都不会信。但谢重珩从决定做这件事起,居然从头到尾,对盟友没有半点怀疑。
他不是天真到全然不懂人性丑恶,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于这个初见时曾打定主意再不听他一句话的人,竟生出了如同对于凤曦一般的近乎绝对的信任。
信任到纵然曾有分歧和莫名其妙的矛盾,仍然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后背和命脉交到他手里,自己冲杀于前。
信任到好像已经多年没有想过,一旦赌输了信错了,他固然必死,却再也没有人能挽回谢氏阖族的悲剧。
身后有匆匆的脚步声,也许是哪队仆从或巡逻的城主近卫。谢重珩从乌金手环中取出灯盏,朝隐藏在虚空中的乾阳位上递。
“贱奴才!你在这里做什么!”大约是见他竟敢杵在城主宝座前,有人厉喝一声,武器破空之声唰然而至。
他毫不犹豫,身形微晃,正好躲开那一击。太初之光稳稳停在虚空,落在了乾阳位上。
刹那间,原本如同凝固般死寂、连一丝摇曳也无的灯火骤然光芒大盛,有如炸开的烈阳,竟像是连偌大个城主宫殿都锁不住它的明光。
几乎是在同时,随着那蓬光芒的活跃,遥远的地下似乎有什么强大力量疯狂冲出,席卷了整座主城,飞速攀升,如同狂热的信徒感受到了神明的召唤般,竭力要冲上半空,去朝觐太初之光。
尖锐的警示声倏忽响起,惊动了整座主城。
煌煌明光中,谢重珩化出陌刀,抬手往大殿门口就是一刀,根本不管有没有人阻拦,同时足下猛地发力,跟随大刀斩出的轨迹就往外冲。
巨大的陌刀虚影斩开半个大殿。厚重的门和墙碎裂迸飞,他两步掠出,踏过无数闻讯而来的幽影的头顶,全力掠上巍峨宫墙。
身在半空一眼瞥过去,堪比一整座山峰的高度,宫墙下阴风卷着鬼气纵横游荡,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什么战舟,什么墨漆。
看来他那心思深沉的盟友终于还是失算了,此行并不顺利。但这时已经没有任何时间给谢重珩考虑。
地下冲出的万千幽蓝法阵线条紧紧缠绕着整座主城,如同魔鬼密集的触角,顺着飞檐立柱急遽攀援而上。只需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就几乎已经快到他脚下。
他用尽全力,自浮云间纵身一跃。
耳畔呼号的风声中,飞速坠过的缥缈浮云中,谢重珩勉力回过头。
但见那些幽蓝线条触到穿透厚重殿墙溢出的太初之光,竟刹那化成一片血色,无视所有阻碍,霎时收缩、绞紧。
大地剧烈的震颤带得天幕都仿佛在摇晃不休。
只在他一眼之间,方才还有如山峰般雄伟壮观、巍然耸立了不知多少年的朱雀城主城,连同无数精巧华美的殿台,连同整个南境最珍贵的宝物,连同筑城所用的坚石玄铁,连同其中的万千幽影,被一并绞成齑粉,有如爆裂后腾起的充塞天地的烟云,轰然自空中崩洒而下。
但在此之前的一瞬间,就在谢重珩跃下的同时,有什么同样自城主宫殿中冲天而起。
虽然他什么也没看见,但多年生死拼杀中磨砺出的直觉能清晰地察觉到。
躯体急速下坠,倏忽已落下一多半高度。身后有他所不知道的危险在飞速接近,他甚至已经能感知到席卷而来的狂风和杀意,刹那而至。
然而他身在空中,即使陌刀在手,却无从借力,已是避无可避。
谢重珩叹了口气,决定取出手环中唯一的一枚御风符。
身为凡人,从几乎高入云霄的地方跌落下去,纵然修为再如何精深,纵然用上这种稀罕昂贵的符咒,也不过是减缓一下坠落之力而已。
区别只在于直接摔成肉渣飞溅,还是有机会留个相对囫囵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