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是慢吞吞地:“谁让你手欠,非要去拢那团火?”
“太初之光,曾受祖神亲自点化,第一任人皇,纵然眼下只是一盏灯火,纵然不会伤害凡人,也是可以随意触碰的吗?”
谢重珩终于彻底怔愣住。原本他有许多问题要问。
比如说,相识多年,他从未提过他的师尊就是往生域的神明,更没提过其名姓,为什么墨漆失踪前会说,“你那好师尊凤曦”?他是如何知晓的?
再比如说,按墨漆所言,凤炎与凤曦同属凤氏,听起来还是血脉传承的同支,本该都是外界的凡人。
然而凤炎是数十万年前的洪荒神界第一任人皇,凤曦却成了此处的主宰,两个本处于不同时空的人因为什么而产生交集,以至于共同流落到这里?二者又有什么关联?
前段时间的混战与黑风谷之战时差不多,是不是又是凤曦所为?他为什么要操控着脚下的幽影们自相残杀?
又比如说,墨漆为什么对凤氏的人如此厌憎,以至于评判公认泽被苍生的凤炎曾犯下“滔天的罪孽”,凤曦“冷血无情,不是良善之辈”,乃至凤氏所有人“都是深渊炼狱中爬出的厉鬼”,是“终身活在阴谋、冷血、残忍中的人”?
他素来心思深沉,工于算计,喜怒难辨,为什么在听到谢重珩对凤炎的点评后,突然就不加掩饰地失控了?
这还只是最直接的重点,更为深层或者细枝末节的问题就更多了。
他们遇见太初之光的地方究竟是哪里?那具枯骨究竟是谁?为什么也会在那里?
从他们自开阳镇主府去往祝融山洞,以及此后出了自己的辖地,陷入那个未知之地,所花费的时间都短到不正常,都似乎跟那场诡异的迷雾有关。
但无论是千年后的谢七也好,还是如今的谢重珩也好,在此之前,除了往生域中心的无尽山巅,都从未经历过这么浓重的雾。
是不是有人为了什么目的,特意为之?
……
桩桩件件,有如一团乱麻,将他缠到密不透风。他本该理直气壮地质问墨漆。
然而假如他受了太初之光的影响,产生了幻觉,最后听到的那句话其实并不存在,那么一切对盟友的质疑都失去了基础。
硬生生将无数疑问噎回肚子里的感觉就像囫囵吞了一堆石头。不仅如此,莫非最后真正失控,抛下盟友冲进浓雾中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谢重珩彻底凌乱了。
意料之中瞧见他呆滞的模样,墨漆微微弯起唇角。也不见他究竟如何动作,霎时间,天地翻覆,乾坤倒转,他已将身上的人按在了指掌下。
“宋营长,”他俯身压下,面对着面,皓雪长发垂覆在两侧,将他们的眼神连同呼吸都暂且隔绝在极小空间里,交错缠绕。
碧瞳盯视着爪下的猎物,他拖声懒调地道:“现在该我问你了。那天你都看见了什么?”
谢重珩眼神几番挣扎,终于认命地闭了闭眼,挫败道:“抱歉,先生,也许是我迷糊了。”
墨漆又盯了他一会,松了手,瞳仁幽幽,似乎在笑,又似乎极冷。
他“旧疾”发作是真,闭关休养也是真。那段时间心绪不太安宁,导致体内妖性与人性的冲突加剧,反噬有些严重,只想安静一阵。
但这小傻子,就这么相信他,就这么好骗吗?
浓雾当然是他布下的。一则时机成熟,他需要不露痕迹地将人带到无尽山巅,拿到太初之光开始炼器。二则为了掩饰他会御风而行,毕竟于龙渊时空的凡人而言,这是不该存在的本事。
只是出了点岔子。
原本墨漆认为,这次他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过往,面对凤炎,面对那些本不该他承受的不幸和痛苦的根源。
但听到谢重珩亲口赞誉那个罪孽深重的人“单论功德已可成神入佛”、“至圣至伟”,那一瞬间,他是真想遵循本能,将他就地按倒,咬断喉管吸尽鲜血,一口一口,生生撕咬着吃了。
他终究没能克制住暴虐的妖性。他放过了谢重珩,却倾出妖力,操控着全往生域再次自相残杀。
杀戮和鲜血是唯一能安抚他的事物,脚下成了真正的鬼境。
成片的幽影倒下,渐渐化成鬼气和枯骨。鲜血泼洒了满天满地,浓重的味道顺着雾气攀爬而上,盘绕在无尽山巅,熏得雾气都像是带出了血色。
墨漆站在浓雾中,感知着令他神清气爽的大范围的动|乱和死亡,冷眼看着迷失方向的人在原地转过一圈又一圈,呼喊着他的名字,直到声嘶力竭,直到脚步踉跄,直到再也支撑不住。
他终于撤了障眼的术法,任凭谢重珩一头撞在他身上,又看着他软下去,重重磕在石头上,方才伸出脚尖,将他翻过来。
指掌不知什么时候已化成猛兽的利爪,按在他的颈侧。
妖孽舔舔唇角,回味着从前品尝过的美味,感受着浅浅一层皮肉下,劲悍的筋骨和有力的律动。血液在其中奔腾冲刷,是青年特有的勃勃的生机。
是能令全往生域的幽影都疯狂的血食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