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色瞳仁中森冷寂静,不起丝毫波澜。
墨漆直勾勾盯着他,然而谢重珩分明觉出,有什么情绪在平静的表面下汹涌、激荡,将要掀起吞噬天地的巨浪。
须臾,平静骤然被打破,那眼瞳中腾起了滔天的血腥杀戮之意。
他唇角渐渐弯出一点妖孽般勾魂的笑意,慢吞吞地柔声道:“你那好师尊凤曦是不是从来就没跟你提过,凤氏从第一代先祖凤炎开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深渊炼狱中爬出的厉鬼?”
“这种终身活在阴谋、冷血、残忍中的人,又哪里配后世之人如此盛赞推崇?”
周围的浓雾随着他的话翻滚不休,凝聚得更粘稠,几乎连呼吸都要窒住般,将他的身形迅速淹没。
只剩那把珠落玉盘般柔润、春风拂帘般轻缓,然而又处处透着不可言说的怨毒的嗓音,自四面八方传来。
“墨漆?!”浓雾方涌,谢重珩已察觉了异常,闪电般伸手就要拖住他,却只握住了一片虚妄。
他再也顾不上别的,危险也好,迷路也罢,甚至顾不上那人话里的漏洞,一把抄住灯盏就投进了浓雾中。
灯火只能照见极小一片区域,仿似回到了天地初开前的混沌时期。身边包裹着浓稠到化不开的灰白雾气,漫天洒落的骨灰一般。
他极力感知着周围的动静,一边高声喊着那人的名字,一边摸索着前行。
没走两步,脚下似乎被什么一绊。谢重珩一个踉跄,只来得及匆匆瞥过,似乎是一架完整的枯骨。
那枯骨特征极是鲜明,从头到脚都彷如浸透了鲜血一般地红,浓重得仿佛要滴下来。也不知它在这里躺了多久,关节之间像是都被阴风鬼气所附,已经凝聚出了丝丝缕缕的经络。
被他这么猛地一踢,那枯骨也只是歪了些,并未散架,也许是墨漆曾经雕刻完毕,又据说“丢回去了”的那具。
但他没有时间细看,也没有停下来详查,脑海里只剩一堆乱哄哄的念头。
这场浓雾来得诡异,似乎一切的不对劲,都是自他们从开阳镇主府到达祝融山洞,然而他却感觉时间短暂到不正常开始的。
墨漆的状态明显有问题。以他素来深沉的心思和算计,喜怒难辨的情绪,为什么在听到自己对凤炎的点评后,突然就不加掩饰地失控了?
谢重珩想不出缘由。那不过是凡人万千史册典籍中,公认的结论而已。
太初之光也绝不应该在他的地盘上。否则句芒和祝融从前那么多任首领,千年万年,不可能至今无人发现。
两人离开祝融山洞的时间不长,又是怎么出了自己的辖地,到了这么个未知之地?
这场迷雾如同吞噬了天地。他瞧不见前路,辨不出方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无法探知墨漆究竟去了哪里。
但他丝毫不敢停下,继续往不知名的方向踽踽独行,寻找着那个骤然消失的人。
唯一可以依仗的,只有那一星孤灯,和掌中冰冷锋锐的武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并未过去多少时间,出于武将世家天生的敏锐直觉,和鬼域十几年征战磨砺出的野兽般的本能,谢重珩察觉出了下方遥遥传来的动|乱和剧变,风起云涌。
往生域中也许发生了他想象不到的变故。
浓雾幽幽暗暗,凝固一般,没有丝毫荡漾,脚下踩踏之处都没什么震颤。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极其缥缈的喊杀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那些动静似乎确实存在,又似乎只是他一霎时的错觉。鼻端隐隐缭绕着丝丝缕缕的血腥味,无端令人感觉如同身处血海中一般,与杀戮之声一起,若有若无。
他没有办法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要找的人依然踪迹全无。
渐渐冷静下来,一个念头突兀地闯进谢重珩的脑海:如果一切动荡都在他的脚下,那么,他如今所处之地,是不是往生域的最高处?
千年后的谢七曾经与他的神明凤曦一起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无尽山巅。
但他没有办法确定。
哪怕两辈子加起来在往生域中已经过了三十多年,他越来越发现,自己对这里只知道些笼统而浅薄的皮毛,远未窥见其管中一斑。
带着这样古怪的念头,他在此处走了一路也喊了一路,却没见到任何一个幽影。往生域中除了无尽山巅,就只有其下的大平原有这般安宁。
谢重珩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时日,不知道眼下该是白昼还是黑夜。直到筋疲力尽,坚硬的战靴底将他的脚都磨到几处露出了骨头,他也没寻到墨漆的任何痕迹。
再也支撑不住,他似乎一头撞上了什么东西。
失去意识前昏昏沉沉的刹那间,他忽然冒出个近乎荒谬的想法:那人素白衣衫,皓雪长发,玉色肌肤,也许本就是雾气凝聚而成的妖,眼下不过是回归本源,又彻底化入了雾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