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来说,这种结局是不是太好了,凤烨——哦不,父皇?”
他倾注心血,却绝不是要还它的恩德,将过往情仇一笔勾销。它若是尚有神智,也必当知道,自他被创造出来的一刻起,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两不相欠,只有仇深似海。
皓雪长发垂落一缕,略略遮住了视线。
墨漆抬起素白广袖,将那些发丝压回耳后,眼底冰冷,嗓音却又温柔又和缓,仿佛那刻满妖异法阵的枯骨真是他活生生的至亲。
“我也实在觉得你配不上。凤氏的子孙,没有一个该得好死。当年沧泠没来得及阻止你自尽,连魂魄都寻不回来,实在是让你死得太过轻松。”
“我很、不、满、意。所以我在法阵里给你下了指令,也可以说是一种诅咒,包括你曾经得心应手、甚至可操控感情的活傀术,让你有机会重活一世,感受不同的人生。”
“从前你机关算尽,冷血无情,我便要你此后身居高位,为江山社稷,冷静理智,操劳至死,而于凡人种种情感,渴求如瘾,却不免真心错付。”
“或所遇非人,或生离死别,或求而不得,或不可放下。煎熬至油尽灯枯,方能抱憾而亡。终你一生,鳏寡孤独,众叛亲离,身不由己。哪怕我死了,你也休想摆脱。”
碧色狐狸眼中幽幽如深渊,藏匿其间的,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是饮血吸髓的恶鬼。
你以孽余生之名,将当年在此境的所历所闻载录成册,著下《幽冥游梦记》,幽冥二字,倒真是贴切无比。
于你、我,乃至所有与此境相关的人而言,这里倒果然称得上当之无愧的幽冥,被诅咒的不祥之地。跟这里沾上关系的人,都不得好死。
他们都在这个幽冥里挣扎一生,永世不得解脱,终至连躯壳到魂魄都腐烂其中。
哪怕是另一个时空的世家贵公子,只因沾染了此处因果,也就此被拖入轮回,过往六世,痛苦沉沦。
但如今,墨漆厌倦了重复不变的游戏。
他想放过那个尚未泥足深陷的人,让他摆脱这里的诅咒,走出不一样的结局,活出新的、他不曾也永远没有机会拥有的人生。
直起腰身,墨漆踏着云雾往西线遥遥望了一眼,径直往开阳方向而去。
奢比尸大军尚未到达前线,西北方向已经烟尘蔽天,倘若如他一般浮在天幕下观望,便极其醒目。
句芒并无空中部|队,看不到他眼中的景致,但地面驻守的战士已经能察觉出大地沉闷的震颤。
已经入夜,句芒阵地灯火通明。谢重珩驭着战兽,手提陌刀,处在大军后方,耳中听得瞭望哨一刻钟一报奢比尸大军进程的声音,神色肃厉,丝毫不为所动。
句芒军中,并非人人都有拼死一战的决心,和唯其马首是瞻的信服。事实上,奢比尸的军|队无论数量还是装备,一向都强过句芒太多。
同这种强敌开战是被人碾压的噩梦。
连谢重珩自己都清楚,若非怕引起朱雀城主忌惮,奢比尸早就将剩余两峰吞了。
双方一旦正面对上,他必败无疑。更别说身后的东线还有另一支几乎饿到疯狂、为生存而拼命的敌人。
如今大军压境,哪怕是从天璇时起就跟随他的兵士如今也是面色凝滞,紧张之下,冷汗细细密密而出。
随着敌人步步逼近,归附他时间短的那批人中,有一部分神色越来越不安,渐至嘤嗡窃语。每每偷眼看他岿然屹立的身影,才能稍稍安心一点。
谢重珩彷如不觉。
突然间,哨兵几乎变了调的声音从瞭望楼上传来:“报!敌方暂停前进!”
“报!敌方似有骚乱!”
他仍没有动,稳如磐石,继续等着。
“报!敌方疑似要撤退!”
句芒军中几乎所有人都呆住了,茫然,震惊,不可置信……
一瞬间,各种表情轮番在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容上闪过,最终凝成无尽的喜悦和期盼。
强敌压境,原本准备决一死战的句芒战士乍然听闻危机解除,不啻于从死亡边缘走了一遭。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慨中,众人又不免生出满腹疑惑。
奢比尸峰主明明占尽上风,为什么轻易放弃了即将到口的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