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话,谢重珩不知怎么的,直觉接下来的打算同那坑他二人不浅的妖树似乎有什么关联,又想不明白。但见他似乎精力不济,也就没再追问。
时日悠悠,两人终于率人进入了神秘山洞。
为保证真实性,谢重珩从曾经下去过的两队狰营探子中各选了一半人手,以验证所有地点和细节有无疏漏、异常。
怕出什么意外,两人被一勺烩在里面,他本要让墨漆在外接应,但大病初愈的人坚持要一起去看看。他劝阻无效,只得应了。
山洞先是斜斜往下,再后来就几乎平直向前。行过许久,全是正常的甬道和隔段距离就有一盏的疑似海神露灯的干涸灯盏。
但更为醒目的,则是满地早已化为齑粉的枯骨,其间残留着少数碎片,层层叠叠,不知曾有多少人、更不知究竟因何死在其中。
两队狰营探子仔细查看,都说之前所见,皆是如此。然而行到某处,却突然分了岔。
一条仍旧往前,前路漆黑,像是通往幽冥。岔出的那条似乎并不太长,尽头隐隐泛出微弱的光芒。
探子们面面相觑,震惊不已。
谢重珩眼风一扫过去就知晓,此前两次查探,并没有发现眼下的光景。曾经此处必然有过障眼的结界法阵之类,只是后来不知为什么又消失了。
碎空刀不露痕迹地一斜,他将墨漆护在身后,当先往岔路而去。
等到破开尽头的屏障,站在突然出现的石室中,饶是身为大昭王朝帝室宗亲之下最尊崇的六族之首的嫡系贵公子,见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奇珍异宝的,谢重珩也不免被晃得眼睛连同心魂都为之一震。
从入口处看,石室已然不小,但内中显然设了某种凡人难以想象的空间术阵,拓展出几近能容纳成千上万人的场地。
堆叠其间,堆了大半空间的,全是鸽蛋大小的明珠,和无数已有些碎裂的森森骨骸,累叠如山脉。
即使在世家高门而言,这般规格的明珠也称得上稀罕,何况数量竟如此之众。
不同于大昭贵人们所佩的珍珠,那明珠更像是宝石,光洁莹润,清透中泛着浅浅的蓝,仿佛掬出幻海之水凝就。拈在指尖细看时,似有碧海潮生,浪涛或急或缓,荡漾不休。
波澜之间,长发如锦眉目如画的美人倚在峥嵘礁石上,雪白的肤衬着乌沉的岩,震撼而惊心的美。和着清润如玉的歌喉,眼中缱绻的柔情,几乎令人恨不能溺毙其中。
“好看吗?”突然响起的懒散声调蓦地将谢重珩惊醒,两根纤长手指拈走了他眼前的明珠。
墨漆学着他方才的样子,举到眼前看了看,随手一丢,拖着嗓音半真半假地道:“这东西会吃肉喝血的,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两个缩在最边上、原本打算偷摸捞点好处的探子不敢动了,讪讪收回手。
谢重珩拿刀扒拉了一下,发现那些骨骸都异于寻常。
虽已经碎裂得不成样子,仍能大致看出上半截跟常人没什么区别。下半截却全不是人的双腿,而是延续往下的脊骨,两侧都有十分尖锐的长刺,最末端居然连成扁平的一片,倒更像是巨大的尾鳍一般。
想起幼时所见《幽冥游梦记》所载,“人身鱼尾,美姿容,声如金玉,常化幻境,浮沉而歌”却饮血噬魂的海魔,他一时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看见的,转头看着墨漆,震惊道:“这是……”
那册不为外人所知的帝王秘藏孤本所描述的真正的海魔,难道竟真有其事?若真如此,那引得大昭历代帝王苦心以求的永生之地浮空明境,是不是也真实存在?
但更令人疑惑的是,传说中的神魔秘境之物,怎会出现在往生域这个凡人口中的幽冥界?
他并没有说下去,墨漆却知道他的意思,拍拍他的肩,终究没说什么。
一行人退出石室,继续往前。沿途层叠的骨灰和碎片越走越密集,竟至堆积,能明显查探出全是凡人遗留。
只是具体死亡时间已不可考,只能看出年头实在太过久远,甚至远超一般人对这个鬼域的认知。
往生域中的鬼气怨念对枯骨有滋养、维持之效,时间足够,甚至能将破碎之处凝结如故,因此外间的枯骨才能得以化为一代又一代的幽影,并长久不朽。
但不知为什么,难以计数的人死在这里,虽留下了足够浓郁的鬼气怨念,却没能化出幽影。且长期深埋地底,外间的鬼气进不来,没有一具枯骨能相对保持完整,尽皆在漫长的岁月中风化成了灰。
岔路不少,尽是如此前般的石室,内里同样全是胡乱堆在一起的明珠和骨骸,全然没有办法估算数量。
地下无法判断时日,此时距进入已经不知过了多久。墨漆做了个“停”的手势,懒洋洋地道:“前面不知还有多远,今次就到此为止罢。再走怕是要到句芒峰脚下了。”
返回地面后,谢重珩命人将洞口暂且封住,严令任何人不得擅入,消息不得外传。
一番查探下来,谜团更甚。除了此前的疑惑,还有从一开始就被忽略了的问题。
单只这一个洞中就不知死了多少人,整个往生域中,这样的山洞不知还有没有。哪怕只这一个,地上地下,无论是形成幽影的,还是化为齑粉的,曾经死去如此之众的凡人。
他们来自哪里?又是因为什么而尽数死亡,最终成为鬼域的一部分,永生囚困于此?
墨漆斜斜躺在软榻上,少见地没有忙着雕他的枯骨,而是把玩着不知什么时候顺出来的一粒明珠。
听了这堆问题,他散漫道:“谁知道呢?也许是此处曾经自然化育而成,也许根本就是从外界强抢进来的。”
谢重珩本能地想要反驳强抢之说,毕竟以南境的贫瘠,抢这么多的人来根本无法养活。但再一想,却不是绝对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