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般医治无效下,旁系尊长恐妄言招祸,不得不上报掌执,请求处死。
彼时刚好是大昭时间一百又几年前,时任谢氏掌执还是谢煜的父亲,他这具躯壳的祖父。族谱记载,掌执亲手批复,允准将其毒杀。
此人一生籍籍无名,这场异于常人的遭遇和死亡已经算是他短暂人生中,唯一激起的浪花,旋即就被世间所遗忘。
但一个早该服毒而死的谢氏子弟,为什么后来会冒着牵连家族的风险,秘密进入往生域这个几乎无可生还之地,并死在其中?
两具枯骨,两柄几乎一模一样的陌刀,并排躺在乌金手环中。
墨漆告诉过谢重珩,他的碎空刀锻造之时,曾掺入了往生域中某种遗骨的骨灰。那柄刀却是谢煜给他准备的。
谢氏连续两任掌执都与这个大昭传说中,与世隔绝的幽冥鬼域有脱不开的关系,究竟隐瞒了什么?
青年疑虑重重。他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墨漆,谢氏的人和兵器为什么竟会出现在此,答曰“也许是当初奉命征伐往生域的六族精锐”。
那都是大昭建立之初,圣祖年间的事了,哪怕按外界时间算,也已经过了数千年。
虽说理论上来讲,凡人在往生域中也能长命永生,若非遇上意外,活个千年万年也很正常,但谢重珩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何况那刀的形制是近几百年才定下的,跟六族征伐时有不小的区别。
至此他也不好再多问什么。不然难以解释他一介大昭平民,为什么竟会对仅次于帝室宗亲之下的六族之首的谢氏关心、了解得过了头。
也不知道日后有没有机会亲口问一下伯父。
伤势稍稍好转,想起当时黑风谷中的事,谢重珩果然信守承诺,亲自挑选了二十个长发如瀑、乌黑光润的男女幽影,命副手给墨漆送去。
不久,副手神色古怪地独自回来复命:“墨先生都收下了,让属下给营长……带句话。”
他正倚靠在床头批复军报文书,见幽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虽然明知道他那盟友吐不出象牙,仍是忍不住问道:“什么?”
副手干咳一声:“墨先生说,他谢谢你全家。”
谢重珩:……谢我就行。谢我全家,大可不必。
如这般轻松玩闹的机会毕竟不多。拿下开阳镇后,事务翻倍不止。
日常经营整治有墨漆打理,但操练的事他却懒得管。伤势未及痊愈,“宋营长”就不得不忙着重新组建军|队练兵的事。
两镇合一,所有条令都在天璇镇的新制度新法则的基础上做了进一步完善后全面推行。他也没问开阳的幽影们可有不服和抵触。
以墨漆的手段和本事,又有上次的经验借鉴,他倒并不担心。
鉴于需要训练的人数众多,最初的纷乱过去,天璇军营重建了一次,比以前规范不少,开阳也新建了规模更大的军营。谢重珩从天璇这边挑了一批堪用的副手,派驻开阳。
与从前一样,所有青壮年都需分批入营训练。轮休的也不闲着,与老弱妇孺一起参与平时的狩猎、生产。
受过训练的人皆是将来随时能上战场的兵士,其余人等提供物资和各项保障,可谓全民皆兵。
幽影无出身、关系之说,军中以军功论职位,名称也正式开始接轨大昭,任命了各级大小将领和两个副营长,分管两营。
除此之外,谢重珩更是暗中成立了狰营,分为天璇、开阳两处秘密军营。成员全部从新成型的幽影中精心挑选而出,原来的领头者十九调任开阳狰营副营长,代号改为狰十九。
狰营人数最少,按他的规划,却必须是全方位训练而成的精锐,修为精深,果敢决断,精擅刺探消息、暗杀、潜伏等,专用于深入敌后执行各种非常规作战任务,是他隐藏的真正的杀手锏。
狰是传说中洪荒神界的猛兽,其色赤,形如豹,锐角生于额间,五尾悬于身后,骁勇善战,悍不畏死。
谢氏的家徽正是恶狰啸月。以此为名,足见谢重珩对其寄托的期望之高和要求之严。
单论统管的兵士人数而言,再往上本该设将军。但他觉得将军一职太过狂妄,只给自己挂了个营长的称呼。
开阳果然比天璇丰饶一些,甚至还豢养了几头战兽。
只是镇主坐骑翼虎在黑风谷之战中被碎空刀砍成了两截,肉让幽影们分了炖汤,骨头都被剔了孝敬到镇主府,说是泡酒可以疗伤祛邪。
谢重珩不免惋惜。
这般威猛又漂亮的坐骑,还有那皮毛柔滑绒密的手感,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当时迫于形势不得不毁了,若是能活着归自己多好。
何况整个往生域南境都耕种艰难,用于吃食尚且不够,哪有多余的粮食去酿酒?留下一堆破骨头,好没意思。
两镇离得并不近,好在还有战兽。此物尖头长嘴,奇丑无比,单看形貌是令人生厌的程度,跟翼虎完全比不了。但好在铜皮铁甲、迅疾如电,小半日工夫就能在两镇之间跑个来回。
条件所限,倒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大约是日久果然可以生情,看习惯了,谢重珩居然也从奇丑中觉出了几分萌态。
终于摆脱了出门基本靠走的苦命生活,他便常常驭着战兽,往来于几处军营。
墨漆却多数时间都在天璇的镇主府,也不经常外出,只听两边的管事们回禀事项,竟也能将偌大两个镇万千杂事打理得井然有序,而无人敢稍稍欺瞒他一点。
谢重珩感慨翼虎的时候,正在开阳镇主府墨漆的房中。房间角落里零落着一架人的枯骨,胡乱堆在地上。
据说这就是黑风谷之战前,盟友外出几天去挖回来的那堆东西。原本有两具,另一具留在天璇,今次来开阳,竟将这玩意也一并带来了,似乎宝贝得紧。
他进来时,素衫皓发的男人正拿着枯骨的头颅,持着柄不知从哪寻来的刃窄如柳叶、尖端如发丝的针刀,一点点极其细心地在枯骨上刻画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