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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黑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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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火把遥遥缀在他们身后,声势浩大,蜿蜒如长龙,进入了黑风谷。

墨漆全不在意战事如何,自顾拎着哗啦作响的大包袱,不紧不慢踏上陡坡,寻了个不错的位置,顺手一薅,不知从哪薅出只雪白的吸血兔。

他随意拎着一只兔腿,施施然用兔子柔软的皮毛将岩石上的尘灰抹净了,才将它举到眼前盯着看,唇角弯出一点魅惑又妖冶的笑意,柔声道:“抱歉啊,忘了问一句,你有没有意见?”

那本性凶残嗜血的吸血兔个头不小,本是能一击搏杀飞熊巨蟒的凶兽,却自始至终连獠牙都不敢露一点,竭力收着爪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几乎要抽搐而死。湿漉漉的兔眼惊惧不已,满是无声的哀求。

那眼型令墨漆想起一双明朗如星的杏眼。但几世过去,那人似乎从未在他眼前显出如此神情,就连做出明知会祸及家族的抉择也一派无悔之态。多少有点遗憾。

他微笑着看了片刻,指掌慢慢收紧。

黑暗中“喀啦啦”一串轻微的响动,吸血兔痛苦地震颤着,却丝毫不敢挣扎。直到他大发慈悲,一根断骨刺穿它的心脏,方才耷拉着躯体不动了。

好没意思。

墨漆顺手一扔,恹恹地转过目光,却见火龙几乎尽入囊中时,山谷尽头轰然一声巨响,炸出一蓬火光,一闪而逝,不知什么物什截断了火龙的退路。

与此同时,上下陡然爆发一阵呐喊,无数滚石擂木隆隆而下,火龙立时散乱成一团。

这一轮方过,又是一轮木箭石矢招呼过去。连续几轮下去,无数惊叫哀嚎怒喝叱骂混杂的喧嚣中,火龙竟灭了一半。

无比混乱时,一声尖锐的哨声划破黑风谷,是举火反攻的信号。陡坡上下唰然而起的火光中,谷口传来谢重珩沉着的暴喝:“跟我上!”

喊杀声漫山遍野,响彻夜空。天璇幽影们手持火把武器,分成几路自陡坡山崖飞掠而下。碎空刀在火光下划破夜色,带出残影,留守谷口的将士随在他身后,闯入了敌群中。

单靠肉眼根本看不清什么。墨漆索性闭上眼,将神识铺开,感知着战场的局面。但这样一来,这场战就等同于直接在他神识中展开。

被千军万马碾压的滋味并不好受,何况去取那两个东西时心绪太过震荡,赶巧血祭的恶果发作,受了不轻的反噬。即使已经调息了几天,仍没缓过来多少。

以现在的状况这么做,于他而言其实冒了很大的风险,容易压制不住残忍嗜血的一面,但他抗拒不了血腥杀戮对躯体中妖性的吸引。

刚刚从突袭中回过神的敌群又被撕裂、截断,被分开吞噬,兵器不断割划开血肉又迅即拔|出,哀嚎遍野。

晃动的暖橘色火光在浓郁阴气中似乎裹挟着万千鬼魅,映着谢重珩手握利刃的身影。修长精实的躯体腾挪闪跃,敏捷如豹,将挡在身前的敌人尽皆绞杀。

这是青年今生第一次在他眼前率军破敌。刀光耀目,所向披靡,是鲜活而灵动的活生生的人。但有那么一瞬间,墨漆想起的,却是另一场厮杀。

那人盔甲破碎,鲜血浸染了全身,又淅淅沥沥滴落在沙石中。掌中的陌刀太过沉重,几乎要握不住,他却犹自以刀拄地,踉跄着,挣扎着,用尽全力,终于回过头,最后一眼,遥遥望向破败的城墙。

尾鬼死士的流光连环镖趁他重伤时击中了他的胸腔,穿心而过。墨漆安然立在城墙上,冷眼看着,无喜无悲。

他本可以出手救下他,但改变不了谢氏的覆灭,活着不过亲眼看着阖族的惨烈下场而已。还不如就此战死沙场。

人生至幸,求仁得仁。谢重珩决意出战灵尘之时,就注定了他今日的结局,注定了过往的重演,注定了历史的轮回。这是他遵从自己心意的抉择,外人不必强行干涉。

只是证明凤曦又一次输了而已。

距离太过遥远,墨漆看不见他的神色,更看不清他的眼睛。

他看着他原本生机勃发的躯体随陌刀一起委地,方才飘然行过去,无喜无悲地垂下目光。

从前英气凛然的俊容早已憔悴不堪,血污横流,几缕凌乱的长发随意粘附在一起。浓黑剑眉下,那双曾经明朗如星的杏眼茫然睁着,望向高远的天幕,瞳仁黯淡空洞,再也映不出任何景致。

他的生命定格在这个瞬间。无论他所喜的,所憎的,所求的,所拒的,所护的,所灭的,都已经与他无关。哪怕将他碎尸万段,也再不能侵扰于他。

这一幕,前后六次,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后来的很多年间,墨漆偶尔也会想,他半生奔劳拼杀,为家族,为王朝,却将生命中最后的刹那时间和目光留给了他。

他看过来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是怨他冷眼旁观?是恨他冷血无情?是后悔情意错付?是遗憾真心虚掷?

还是祈愿生生世世,再不相见,再不动心?

墨漆想不明白。他自幼痛恨所谓的感情,不知道这能令神仙堕落为恶魔,令良善化身为厉鬼的东西有什么好。

他身上仅有的那点人性都用来承载了一段惨烈而肮脏的痛苦记忆,分不出一点感情予旁人,更没有多余的情绪去体会旁人的喜怒哀乐。

哪怕这个旁人曾经六次陪伴他上百年,哪怕这个旁人自己挣扎六次轮回也要给他一颗热血真心。

充斥整个空间的厮杀声中,墨漆心里骤然涌出一股想要毁灭一切的杀意,像是某种从骨子里生出的瘾,难以克制,终其一生也无法摆脱。

碧色眼瞳仿佛一时泛起隐隐的血光,原本莹白如玉的指掌不知何时已化成锋锐如刀的兽爪,微微屈伸着,渴望血肉的温度和触感,渴望生命从眼前逝去的美妙,又被人性强行压制。

几经沉浮,他唇角开始沁出鲜血。

他彷如不觉,极力克制着,杀意森然的眼神无意识地缓缓转向了身边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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