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蓝方,只消一场便摸清了对手的特征和弱点。按上一场对手作战的抱团程度,他们将之划分为几个小队,这次几乎是有针对性地各个击破,往往群起围攻其中一个小队。
待其余对手反应过来,意图相救,蓝方早已集体撤离,转而围攻另一个小队了。
蓝方二十七号人,竟有如一个整体,独狼一般,觑准机会就毫不犹豫地突出去狠狠咬一口,又瞬间跃开,寻找下一口目标。纵然红方单人再如何勇猛,却也根本挡不住这种打法。
一番拉锯战后,红方伤退十人,仅余十九人。蓝方伤退二人,余二十五人。目前双方各有胜负。
暂歇的间隙,蒙获气喘如牛,汗水几乎在脚下滴沥出一小滩水洼,愤怒地冲同伴吼了几句。同伴中也不乏刺儿头,都是暴脾气,谁也不服谁,几人登时互呛起来。
蓝方也损耗极大,却一如既往地安静围在一起,仍是以先前的领头者为主导,一边尽力调息,一边商量着下一场的打法。
墨漆把玩着粗陶茶碗,碧色狐狸眼幽幽如深渊,懒散问他:“若仍有人不肯服你,你还真要将他们赶出去,为敌所用?区区百十号人,不如索性斩了干脆。”
谢重珩道:“有什么不可以?若因为他们不服就一斩了之,那我同其余首领并没有什么区别。剩下的人面上不说,心里也是不服的。但如果这点不服会威胁到天璇镇,又另当别论。至于说到为敌所用,”
他哼笑一声,剑眉下的杏眼亮如寒星:“我能败他们一次,就能败他们更多次。何况这些投敌之人,焉知不是我放出去的鱼饵。”
“鱼饵?”墨漆一头雾水。他不太过问用兵之事,现下这些小打小闹的,更是没什么兴趣。
这个时候也不及详说,谢重珩只笑道:“这些青壮年们练是被我练过了,效果如何,还得实际拉出去检验一番。但我们终归还是受过些仪礼教养,也不好总做那盗匪行径,还得讲究个师出有名,以理服人不是?”
放下茶碗,墨漆瞥向校场,懒洋洋地道:“单论人数和实力,他们就已经输定了。”
“那也未必。要赌就赌个彻底。”谢重珩却道。
墨漆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正在此时,战鼓擂响,最后一局即将开始,就见他长身而起,扬声下令:“公平起见,十九,蓝方退出六人。”
此言一出,整个校场内外,观战的,参战的,连同点将台上的宿耆都呆了。
墨漆终于微微皱起眉头:“你怎么想的?方才不说,现在蓝方都定好策略和阵型了,你到临头了才改口?你有没有想过你若输了,意味着什么?”
谢重珩当然知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局一旦落败,从前他花在整个军营中乃至天璇镇的所有的心血和努力都尽皆白费了。
失却了威望,不仅是失却了对战斗力的整饬和掌控,也不仅是日后再要想立足于此便难上加难,更重要的是,他萌生出的那些大胆又超前的,构建严谨、有序、平等的新体系的想法,自此在往生域中直接宣告彻底失败。
但他依然要赌这一把。
进来多久了?也许已经一年甚至更长。他在此处付出了那么多,甚至基于大昭的制度设想出一个更理想更好的模型,并以此为据,去改变这个外界口中的鬼域、幽冥。他也很想验证一下,自己走的方向究竟是对是错。
谢重珩没有回答,只负手站着,专注地盯着校场。
听到他的话后,被当众点到名的蓝方领头之人出于本能地略微一怔,但几乎是在刹那间便反应过来,立时执行命令点退了六人。
十九人极其迅速地互相打了几个手势,两个眨眼的工夫就集体选定、认同了新的作战方案。
阵型尚未完全布好,蒙获已经率领红方诸人凶悍杀至。
两场打下来,红方也发现了,对手单人修为比不过他们,更多的是依托阵型和协作。只要破坏这一点,不愁没有下手反击的机会。
若是他们打得够好,取胜也不是没有可能。
红方抱团猛烈冲击下,蓝方几番聚散,竟连阵法都没能成型。
偌大个校场,除了双方对战的动静,连周围嘤嗡的议论声都不知何时停止了。
墨漆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见他负在身后的双手握紧,远不如面上看着那般冷静,才想起他如今也不过才二十多点。
倘若在大昭,这也就是个外出游历增长见识的年纪,却不得不将自己逼到这个份上,走到今日实属不易。妖孽不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又太过冷眼旁观。
十年蚀骨期,他们有十年的时间收服整个句芒连同七镇,其实不必如此急迫。一会若是情况不妙,也许他该出手帮他一把。
他忽然也起身过去,同他并肩站着,懒声道:“无妨,胜了固然好,若是不慎败了,我们就直接打上句芒峰,换个峰主当当。”
谢重珩沉默须臾,方才道:“我不是担心这一场的胜负。”
而是不安于野蛮、原始与文明、秩序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