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添巽顺着杨大齐的视线过去瞥了一眼魏鸿渐,冷声道:“有话直说。”突然蹦出四个冷冷的字,把还在悲伤情绪中的杨大齐冻了一激灵,魏鸿渐眼中流转晦暗不明的情绪。
杨大齐释然一笑,眼中的悲戚削减大半,呆滞不动的眼珠明显活泛起来,“孟大人,我们先去一个地方。”还想故作玄虚给孟添巽卖个关子。
“将军庙。”孟添巽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整个面容像是覆上一层薄碎寒霜,多年战场九死一生练就出的直觉告诉他这寒霜不是冲自己来的。
“事不宜迟,我们先走吧。”待在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木头人魏鸿渐出声提醒。
“走吧,孟大人。”杨大齐跨出门,扬声道:“来人,备马!”
端守于十八丈远厅门的的侍卫得命迅速行动,“杨大人的侍卫训练得当啊。”孟添巽面色稍一温和下来,打趣道:“改日得空还请杨大人教教我怎么来训诫侍卫的,我总是不得要领,下面的人向来是不听我的。”
两人身后的气压降下几分,果然冷霜不会消失,但会换个地方下。杨大齐没敢偏头看魏鸿渐的脸色,总感觉身后之人另有身份,但又不好拒绝孟添巽,只好打着哈哈回应道:“孟大人还有调教不好人的时候?我可听说孟大人在哪儿,哪儿的人就听话得很,我还想请教请教孟大人呢!”
“谣传罢了,若是教化得当,我还会被贬那么多次吗?”孟添巽转头对上杨大齐探究的视线,“你说呢?”
杨大齐听出他的话里有话,但其中深意杨大齐实在是不知道,毕竟多说多错,杨大齐嘿嘿一笑,“走吧,孟大人,手下应该备好马车了,我们边走边说。”
孟添巽略微一点头,算是放过他了。
无人在意的身后,魏鸿渐垂下眼睫,冰锥刺心的痛楚让他需要以全部的心力与之对抗,才得以没有失态,跟随身前之人的脚步难免虚浮。
孟添巽躬身上马车的身影顿了一瞬,随即放下墨绿色车帘进入车厢,“这是你的马。”杨大齐的侍卫将魏鸿渐的马牵过来,魏鸿渐接过缰绳,若是孟添巽此刻掀开车窗帘一定能发现魏鸿渐上马的速度不对经。
魏鸿渐一路骑马紧紧跟在马车旁,车厢内时不时传来一阵笑声,真是好不快活。
这座将军庙位于丰州城中央地段,虽不能说是金碧辉煌,但也算是雄正恢弘。占地可达丰州城的二十分之一,到正殿前先需经过三门四亭,碑林散落,老树掩映。这里不像庙宇倒像个园林,青石壁上雕刻二龙戏珠,正殿东侧飞檐下悬挂一个随风作响的古铜风铃。
正殿前还搭有一座矮石桥,涓涓细流从桥下流过,水流极窄,哪怕四岁稚童也能一脚跨过这条小溪。
流水沁润过的土地奏响比风铃更动听的曲调。
“这里……”孟添巽向杨大齐递过去一个眼神,不必多说,在大旱时期城中百姓缺水少粮,庙内景象一切井井有条,不染尘埃,乱世中的世外桃源。
在丰州如今的形势下,孟添巽很难不想到铸就这片桃源的累累白骨,这里的尸骸不比战场的少。
官场是另外一座战场。
国家之间的战争厮杀和官员之间的尔虞我诈,两者的立身之地是万万千千想有口吃的,有口喝的普通百姓。
杨大齐脚步放轻,压低声量道:“赵光常前段时间给我传消息,普加县没有活人了。”
“是没活人了。”
除了成为地基的死人外,满城只留下几个将死未死的人。
“孟大人的任务是来查赈灾粮的去向和清理我们这些渣滓的吧?”杨大齐说的毫不犹豫,不像是在说自己,倒像是作为冷静的旁观者在陈述事实。
孟添巽不答反问,“你觉得曹问宪是个什么样的人?”
两人跨入大殿,大殿内供奉的神像身披银甲,周围暖黄色的烛光如落日余晖映照其上,没有金身却胜镀金身。没有怒目圆睁的金刚面,也不是慈眉善目的菩萨相,是一个粗犷大气的开州面相,嘴巴咧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开怀大笑,端起土酒碗与你碰杯,“干!”豪爽地仰头一口气喝完大碗酒,抬手抹干留在下巴的酒水。
是生龙活虎的曹将军,不是牢中毫无生气的囚徒。
生气感染观察塑像的孟添巽,在场三人都沾染上笑意。
杨大齐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神像,唇边的笑意更甚,“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斩钉截铁,是可入骨髓的印象。
沙场猎猎呼啸的狂风狠刮过粗糙的脸颊,行军号角昂扬奋发,撼动大地的不是战士行军的步伐,而是一颗颗无畏向前的心。
香炉里的香还未燃烧过半,大殿内不染一丝尘埃,想来是有人打扫。
杨大齐到现在也没有行礼参拜的动作,站在泥像前双手叉腰,如同老友叙旧般感叹道:“这些年我做了不少错事啊!”语调却像是做了好多了不起的大事。
“哦!好像还没把东西给你。”杨大齐自说自话走到神像背后去,魏鸿渐抬脚要跟,孟添巽横手止住,抽屉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被关上,“这是我的证……罪证,里面还有其他人的,你看看。”杨大齐把一本厚如账本的卷册交给孟添巽。
孟添巽只手翻开,未发一言。
杨大齐健谈的聊了起来,“这座庙是个老庙,建造其实没花什么钱,大头都花在修缮上了,这神像没花钱,是我去找师傅学着塑的,如果我不说你绝对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