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狗男人!
玄负雪冰着小脸,豁然起身:“尊上若是没事,我也请回殿了。”
再同他纠缠下去,怕是要短寿十年!
长裙逶迤拖地,窸窸窣窣的轻响之中,她分明还听见身后人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哼笑。
玄负雪恼得深呼吸了一口气。
不知怎的,忽地又想起来,从前凛迟从未如此逗过她,现下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上位者的威严,阴晴不定的性子,生杀予夺的肆意——一切都与她记忆之中的沉默寡言少年判若两人。
十八年沧海桑田,岁月弹指一挥间,白云苍狗之下故人易变。
玄负雪走出阎罗殿,被屋外惨白的月光照耀,抬眼一望墨蓝夜幕,堆云如絮,分明是极其清爽的好天气,可她的心情却沉重,惘然若失,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不经意再次想起了旧时。
其实方才她话说到一半,正是去春读时再见到凛迟的事情。
*
白鹭洲地处偏东临海,海峰湿润,常年春暖花开,当地凡民也多以出海寻海货捕鱼为生,兼之种养花卉,每到赶集时分,便有来自五湖四海八方游商聚集,或购花买鱼,或寻觅海中珍宝,不一而足,处处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更因为凛家盛名远扬的缘故,无数向往仙门的散修凡人都会聚集到白鹭洲上,叩拜仙府,希冀自己能撞上大运,被某个长老看重,收为自家弟子。
这是他们最后的指望,四大仙门之内,只有凛家还坚持着旧有的传统,每逢七数开放仙府大门,允许凡人登阶试炼,心志坚定能登完万阶者,凛家便会收入门中。
只可惜试炼艰难,从开仙府以来至今,能通过者寥寥无几。
玄负雪从灵船上下来,两只脚都软得如软脚虾一般,摇摇摆摆站不稳,还是一旁的乌行止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将她重新摁回轮椅里。
少年言笑晏晏,口吻自如亲昵:“负雪妹妹何必逞强?左右几步路,让我推着你走不好么?”
玄负雪头晕眼花,连眼前人身上的金蛇家纹都仿佛活了过来,弯弯绕绕地扭动晃绕。
她咬紧牙关,忍着腹内翻江倒海的不适——见孤峰上少有水泽,她第一次坐船,自北境顺流而下绕行千寻云岭,再一路往东,足足半月,居然晕船了。
仙家弟子本可以御剑而行,只是这回来春读弟子众多,顺道还去接了乌家一行人,路途也远,是以苍以朗拍板,让小弟子们都乘坐门派内的灵舟前来。
玄负雪脸上青了又白,缓了好一会,才没精打采道:“在船上坐了大半月了,再坐下去只怕两瓣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
“堂堂女儿家,污言秽语,成何体统!”苍未名正好率领一队弟子沿梯而下,撞见玄负雪落语,很不悦地板起脸,训了她一句。
玄负雪:......又我?
乌行止则笑眯眯地迎上去:“二师兄......”
苍未名一脸肃然:“行止兄不必如此叫我,你我虽为友派,但终究并非同门,称呼远近不可乱。你还是叫我未名便可。”
乌行止依旧笑嘻嘻的,同他并肩而行:“这怎么行,负雪妹妹的师兄也就是我的师兄,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玄负雪实在听不下去,当机立断大喝一声:“快看,好美的娘子!”
乌行止立刻仿佛嗅到了肉味的野狼一般,猛地掉头,面上红光四射:“哪里?”
“你姑奶奶这里!”一道脆生生的呵斥,紧接着一条长鞭“噼啪”,离火携带炽热,毫不留情地砸在了乌行止的手臂上,烫得他嗷嗷一声惨叫。
乌明珠依旧一身如火艳红短裙,下边白喇喇两条长腿,蹬着黑蛇小皮靴,长发梳成小辫,头上玉钗金钿一个不少,耳畔还挂了同乌行止身上如出一辙的金蛇耳环,嘶嘶吐信,同它主人一样嚣张跋扈。
千寻云岭地处南疆,当地多有异族风情,又善蛊毒医术,是以衣着穿戴上都与寻常修士不同。现下同一身青袍的见孤峰一行弟子站在一块,更显得她如鹤立鸡群。
乌行止一见自家亲妹妹这般怒气冲冲形态,立时收了哀嚎,腆着脸又凑过去:“明珠妹妹,又是哪个惹你生气了?”
“不就是哥哥你!”乌明珠单手叉腰,另一只上手就拧他耳朵,“从上船以来你就天天往隔壁舱跑——你到底是哪家的?”
乌行止疼得面目扭曲,一双桃花眼里泛起波光,却还是好脾气地赔笑:“你家我家,何必分那么清楚?反正到最后都是一家嘛,哈哈。”
“谁同他们是一家!”
玄负雪无奈地耸肩,刚想掉过头找自家二师兄求共识,苍未名却恍若未觉一般,径自带着一群弟子先去开路了。
他身为一派之首,自然要先往凛家拜访。
至于玄负雪,就是无事一身轻了。
扔下背后吵吵闹闹的乌家兄妹,她推着轮椅,新奇又雀跃地穿行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之中,闹市喧嚣,红尘浮动,隔着车水马龙,忽然瞧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背影。
少年一身白色常服,腰间佩剑朴素,金冠高束,只看端正挺拔的背影,也能令人暗道一句丰神俊朗,翩翩少年。
等他转过脸来,玄负雪微微扬眉。
这不是凛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