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不见,它已经比上一次玄负雪看见它时大了不止一倍。
人世间的魑魅魍魉不仅依靠天地间魔气怨气修行,更能依靠生吞血肉增长修为。
估计是以形补形,吞下一个人后,魔的身上便会长出许多畸形奇怪的肉瘤,有些肉瘤像是人的四肢手脚,有些像是被吞食者的面孔。
实在恶心得紧。
可偏偏对于魔而言,吃人能使它修为暴涨,而迅猛提高的修为正体现在它急剧窜高的个头上。
眼下这只魔体型比原先大了不止三四倍,想必掌下已经沾了不少人的性命。
魔抽动几下鼻翼,再次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笑容,挂着肉渣的裂唇高高上扬,露出沾着红血的森白尖牙,从喉咙里滚出几声含糊的咕哝:
“还是,你的血最香......”
“所以说,我最讨厌不通人性的畜生。”
金簪从手中飞出,凌厉刺穿魔的右眼,魔痛得发出尖啸。
可它吸食了生人血肉,早已今非昔比,就在金簪从玄负雪脱手的一瞬间,魔已经飞身上前,尖锐爪尖瞄准她脆弱的脖颈。
躲不过了!
她不甘心!
明明才捡回一条命,明明睁眼才重新见到这熟悉的世间,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师尊,大师兄,她想再见他们一面,她不要……
剑光凌冽如虹。
魔赤红的血目睁圆,头颅随着雪亮剑斩扬向凌空,森罗魔气在深蓝无垠的夜幕中划出一道暗黑弧线。
玄负雪的呼吸一瞬间停了。
她认得那柄剑。
断妖魔罪,断世人罪,也曾了断过她的心跳。
胸腔右侧突地锐痛。
云散月出。
无头魔身躯沉重坠地,露出来人。
他逆着月光,身影黑沉,背后是一片尸山血海。
玄色暗纹的方靴往前一步,靴底碾碎一汪平静血泊。
再往上是宽大厚重的织金暗纹黑色大氅,内里是同色素袍。袍角、袖口、领口都洇湿着大片暗痕,应当是血迹。
青年凤眸微眯,居高临下地朝她望来,眼尾如钩,划出锋利而危险的弧度。
斩杀魔时,青年面上带着许多不耐,这种不耐在玄负雪对上他的视线时又转为了漠然。
“宫防松懈,有魔物误闯入宫中。”他开口时带着冷然的低音,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凛迟重新抬起剑尖,对准玄负雪的心口,漆黑如墨的眸中仿佛有一丝意外和迷茫:“而你是,孤的......夫人?”
玄负雪的大脑一片空白。
连他问了什么都没有听清,被断罪穿过的胸口仿若破了一个大洞,寒冷狂风夹杂着雪屑呼啸而过,恨意和悲意骤然而生,化为冰渣刺入四肢百骸,在血管中奔涌叫嚣,心痛如裂,刺骨生寒。
“好冷。”
凛迟微微皱眉:“你说什么?”
似乎为了印证自己话中真实性,玄负雪抱紧胳膊,蹲了下来,只抬起脑袋,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冷。”
浅淡的月光下,少女只着一件单薄素衣,蜷缩成小小一团,看起来好不可怜。
因为先前的拔腿狂奔,她的发髻已经散乱不堪,一头如瀑青丝散开,只露出中间一张莹白小脸,鼻头微红,圆脸圆眼睛,像猫咪似的眼尾微微上扬,眼下还坠着几滴晶莹泪珠。
凛迟沉默片刻,收剑,走上前,衣袂随着步伐纷飞。
他靠近时,玄负雪闻到一阵微微的血腥气。
她心想,最好是他自己流的血。
凛迟在她面前站定,犹豫须臾,解开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然后半蹲下来,同她视线齐平:“你在这里做什么?”
玄负雪抬起头,冲他乖巧讨好地一笑,动了动嘴唇,微不可查地低声道:“我记住了”。
凛迟眉头紧锁,似乎在衡量她究竟是不是伪装示弱。
她的确是装的。
发抖不是畏冷,是为忍恨。
她又张开口,含糊不清地发出了几个音节,终于让凛迟侧脸靠近,想要听清她在说什么。
而玄负雪骤然抽出他腰间的断罪,刺向对方毫不设防的胸口:
“这是你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