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丝毫不觉自己这番话漏洞百出。
此时此刻,他近乎癫狂,一遍又一遍地复述着这番猜测,好似如此便能叫所有听见这话的人信他。
而被衙役拉住的程归死死咬牙,一双怒目泛着猩红血丝。
杜宣缘上前,轻拍几下程归的肩膀,转而看向医博士:“如你所说,患此病者,三日内便暴病而亡,程归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也是刚才杜宣缘问的,医博士亲口答出的病症之一。
医博士嘴唇翕动。
他眼睛突然一定,嚷道:“程归并不清楚!她担心那病妇死不了,故下此毒手!”
杜宣缘听到身后粗重的喘息声,像一只被牢牢拴住的愤怒野兽,恨不得立时扑上去,咬死胆敢激怒她的家伙。
“那程归瘦弱至此,又是如何避人耳目,将尸首运到黄家废宅的?”杜宣缘又问。
医博士神情闪烁:“这就是她的事了,我又如何得知?”
杜宣缘再问:“她搬运尸首,必会与其一路密切接触,为何并未染病?”
“染病总讲个概率,她在此之前还与得病的母亲同吃同住,不也没患病吗?”医博士继续找补。
杜宣缘见他是死不悔改的打算,终于冷笑一声,道:“那用来绑石头的绳子,并非麻绳、草绳,而是精布制成。程归一身粗麻衣裳,从何处弄来这数尺长的精布?”
又是猝不及防的一击。
医博士从未想过绳子的问题,他眼前这当务之急也容不得他去思索那见都没见过的东西。
是黄要善派来人下的手,自然有他们自己的装备。
既是大户出身,再加上用东西的时候也从未想过会有被留作罪证的那一天,自然便形成这样一个大破绽。
医博士讷讷无言,终于说不出什么狡辩的话来。
后边拽住程归的衙役也稍稍松手。
程归用劲甩开一左一右限制住自己的二人,那二人见她似乎平静下来了,便顺势放开。
孰料程归刚刚脱身,便箭步上前,一拳将医博士击倒在地。
一个大活人砸在地上的动静尤其响亮。
周围人又立马上去阻拦。
程归却没有接着动手,只冷眼瞧着地上大声痛呼的医博士,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并州城近日逐步解禁。”杜宣缘背手而立,“那就请二位随我回定北军营中,同黄偏将军好好说个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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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归的母亲葬在并州城外的山上,与此次瘟疫中所有死去的无主之尸同枕一片土地。
临行前,程归为母亲上了一炷香。
杜宣缘站在她身侧,看她的手指拂过墓碑上新刻的字。
此前陈仲因并不知道这具尸首究竟是谁,故也不曾立碑,这块墓碑是杜宣缘在程归尚陷牢狱的时候向城中石匠定下的。
这会儿程归看着墓碑上母亲的名字,眸中流露出感念之色。
她从怀中掏出自己在狱中编织的草环,轻轻放在墓碑上,最后跪地深深一拜,才随杜宣缘离开。
“我是个命硬的人,也注定孑然一身。”
二人行在山间小路上,程归忽然说了这样一番话。
杜宣缘只迈着坚定的步子往前走,并未当时给出回答。
就在程归以为杜宣缘不会就她那句颇为矫情的话给出任何答复时,杜宣缘平稳又干脆的声音传来:“命硬好啊。这个乱世,命硬点才能闯出名堂。活着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刚下山,杜宣缘便瞧见陈仲因在马车上探个脑袋。
他一瞧见杜宣缘,眼睛、嘴角都弯起来,瞳子里边点上了明亮的光。
“久等了。”杜宣缘说着,翻身上马。
她又看向身后的程归。
程归不会骑马,也大大方方说了出来,并询问是否能上马车同乘。
杜宣缘随陈仲因的意,陈仲因一贯和善,没多考虑便应下。
而马车里还五花大绑着一个。
那并州医博士在公堂上虽被击溃了防线,承认是黄要善指使得他,但叫他和杜宣缘同往定北军军营,与黄要善对峙,那是万万不敢的。
于是杜宣缘干脆把人绑了丢马车上。
这雷厉风行的手段,倒是叫一边旁观的程归稍显惊诧。
马车辚辚启程。
这回黄要善收到消息的速度倒是比杜宣缘的马车快了那么点。
他得知并州那医博士杀人不成反被捕,先骂上一句“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