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门皱眉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么高,山顶恐怕要被堆满了,将军夫人应当在别的地方,要不然……”
要不然就是被水冲跑、被碎石淤泥掩埋。
后者不论是那种可能,都是九死一生,熊门实在说不出口。
“不。”杜宣缘摇头,“夫人是在浮州长大的,对山洪肯定有所了解。虽然这次姜州决堤突然,山洪顷刻便至,但她一定清楚遇到山洪要往高处去,这条路线是两山相交合流处,若夫人不幸中途被山洪冲倒,我们一路走来定然会有发现。”
“所以……”
“所以夫人八成在这道阻碍后边。”
正此时,风声暂歇,一阵细微的敲击木板的声音传来。
敲击声很有节奏,细听下来竟是浮州民间小调。
“果然在此!”熊门大喜过望。
他立刻和周围的弟兄们上前搬挪这些大多有一人合抱粗的山中古木。
杜宣缘仰头望着阴沉沉压在头顶的乌云,喃喃道:“恐怕来不及。”
她将浮州的地形牢记于心,知道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到山顶的距离几何,再依据这片大面积的断木、还能敲击木板发出声音的被困人员推断,杨均心很有可能并未被埋在下边,在山顶上还有立锥之地。
可暴雨将至,届时堪堪维持一个危险平衡的断木尽数坍塌,杨均心安能自保?
“哥哥!这里有道口子能瞧见光!”
阿春夹杂着惊喜的高昂呼唤声传来,杜宣缘急忙快步走去,却见树枝交叠间确实可以窥到一点儿光亮。
这里能直通到另一边。
但这里临近山顶,另一边的情况并不明晰,很有可能爬出去正对着便是万丈悬崖。
阿春正兴奋着。
她比划下这口子的大小,扭头冲杜宣缘道:“哥哥,给我一把小刀,我能爬过去,我看看那边的情况,也方便咱们行动!”
杜宣缘却突然拉住她高兴地挥起的手臂。
她目光沉沉,盯着阿春疑惑又明亮的眼睛,还没有开口,明白过来的阿春另一只手便抓了上来:“哥哥放心!我属耗子的,可擅长钻洞啦,绝不会有危险!”
杜宣缘明白她的坚定,也松开手。
事不宜迟,下了决定就不要在无用的争论上浪费时间。
阿春干脆利落地往腰上拴好绳子,另一头递给杜宣缘后便握住一把利刃,从小口里钻了进去,一边爬行着一边将阻碍自己的树杈砍断。
没过一会儿,那个小小的身影便被树叶遮蔽,再看不清。
杜宣缘和其他人依旧在搬挪着其它地方的树干,大约一刻钟后,杜宣缘感受到拴在自己腰上的绳子被拉了两下。
这是阿春进去前便许下的暗号。
叫嚷起来听不真切,不如拉动绳子看起来简单明了。
拉一下是没什么结果,叫杜宣缘帮忙把她拉回去;拉两下则表明有发现、或是前边好探寻,让他们稍安勿躁。
一行人手上清理的动作不停,目光却时时望向这根绳子。
翘首以盼。
啪嗒、啪嗒,有雨落了下来,转眼间倾盆而下。
阿春探出头,与下边仰望过来的女子正对上。
这堆杂树的后边竟是一片断崖,许是被山洪冲塌的,而杨均心此时正站在崖间露出一角的山石上,一手拽着半截探到崖边的树杈,一手搂着自己的女儿。
穆凭意手上拽着她们送饭食盒的一层,正拿着碎石敲击。
杨均心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支撑了多久,双手已经快失去知觉,更恐怖的是,她感觉脚下半埋山中的石块因泥沙崩塌而摇摇欲坠。
就在此时,她听见头顶传来些动静,一抬头便对上极为喜悦的目光。
瘦瘦小小的女孩,比杨均心怀中的女儿大不了几岁,面上满是树枝划出的血痕,她朝杨均心伸出手,手臂上也满是划伤。
杨均心听见她道:“穆夫人,抓住我的手,我先拉你上来。”
可杨均心却摇头,蹙着眉道:“我与凭意的重量会将你拉下来的。”
阿春笑道:“不妨事,我身上拴着绳子呢!后边会有人拉住我。”
她倒是没想过若是两边都有力量拉扯着她,那这副身躯也不过是化作一根绳子,承受两边的力量。
雨势渐猛,山石外滑。
由不得杨均心继续犹豫下去了,她立刻伸出手,握住那只自己甚至可以一手包住的孩子的手。
下一秒,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起。
半截身子还在树堆里的阿春腰腹间突然传来一阵锥心刺痛。
她紧咬牙关,不曾叫出声来。
然而紧接着眼前一暗——顶上本就不稳的断木终于在暴雨的击打下倒塌,朝这个方向砸落下来。
阿春下意识攥紧杨均心的手,狠狠咬着腮帮子,紧闭着双眼止住自己的痛呼。
万幸断木擦着杨均心身侧,掉下断崖。
杨均心听到上方传来一声闷哼,抬头望去,一滴滴鲜红的血液被雨水裹挟着扑到她眼睛里,血腥味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