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小的颗粒崩落在器皿的底部,发出清亮的响声。
“做颜料。”许应眼皮都没抬一下,回道。
上好的颜料都是从矿石和宝石中萃取的,许应来了这么久,只做过一次颜料。
前段日子受伤了,顾不上这事了。今日修画时一看,自己的颜料已经所剩无几了。
所幸绿松石还剩下半个拳头那么大。
“你受伤可好了吗?”宋琢玉盯着她的肩膀,问道。
许应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水,道:“已经不疼了。”
“你教教我,我帮你弄。”宋琢玉扬扇,搭在了她的胳膊上,道。
初夏时节,夜来的迟,许应抬眼望去,天还大亮。
磨颜料是个费工夫的活计,难得宋琢玉想帮自己干活,许应道:“行。”
后院里花开簇簇,许应搬过一把矮凳,让宋琢玉坐下,道:“也说不上什么教。”
她托腮道:“你把这块石头砸完,磨成能用水冲开的粉末就行了。”
磨细颜料只是第一步,磨得越细,颜料的品质越好,过滤掉的杂质便越多。
这么大一块绿松石,磨完起码要三四天。
许应还欲再交代些什么,前院有人轻叩门扉,扰乱了她的思绪,她看着宋琢玉说:“哥哥,你先帮我磨着,我去去就回来。”
门大开着,一身水绿色罗裙的少女,抱着一个锦盒,正在东张西望。
见许应到了,少女问道:“敢问这里可是修补书画的地方?”
许应走上前迎接,合手作揖,笑道:“正是。”
“怎么这样偏了?可真是叫我好找。”少女嗔怒道。
她放下匣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副画,问道:“这是当朝画师陈奉生的《迎春图》真迹,能修吗?”
许应擦了擦自己的手,恭恭敬敬地接过画。
这张画里,苍山云天浑然一体,人物姿态妙趣横生,未见有什么大的破损。
只是年久失修,画纸发脆,更换一张命纸便好。
许应点了点头,心道不难修,她把轻放在台上,笃定道:“能。”
少女得了她这一句,嘴角勾起微笑,扬起下巴问道:“你是师傅还是伙计?”
“都不是,我是老板。”许应擦了擦手,道。
“那,老板,我家少爷说若是修好了,酬金一千两。”
“一千两?”许应边退后,边摆手,道:“这也太多了。”
“铛”的一声,少女把装钱的袋子放到桌上,道:“这是少爷的一片心意,定金三十两。”
许应呆呆地瞧着那钱,一时惊讶地说不出话。
虽然画价值千金,但是她只是一个匠人,受不起这么大的礼。
少女见她还要推辞,迟迟不肯收下,对着她行了一礼,道:“我家少爷现在还在马车上。”
意有所指,弦外之音。
许应微提衣摆,径直走到门前停的马车前。
“多谢少爷抬爱。”许应弯腰,合手作揖,问道:“不知道少爷家住何处?何日来取?”
少女走到许应身旁,撩起车帘:“我家少爷身子弱,受不了寒。”
一只素白的手攀上车窗,许应抬眼看去,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只手指节修长,却过分苍白,不带一点血色。
清清冷冷的声音传出,矜贵无比,略带一些哑意,“你尽管做,到时候我自会来取的。”
许应低头称是,再抬眼,夕阳西下,马车在落日的余晖中粼粼向前。
“临春哥哥,这个主顾竟然这般有钱。”许应送走客人,踱步到后院,对着宋琢玉道:“这一单就能赚一千两。”
宋琢玉正在专心致志地给许应磨颜料,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停了。
时局交困,他一时想不出,谁一出手便是一千两。
落日的余晖洋洋洒洒铺了满街,马车在城郊的一处庄子门口停下。
少女伸手,扶着车上的人下来。她步履轻缓,问道:“二少爷可看清了吗?”
从车上下来的人似是被天光耀了眼,缓过一会儿道:“看清了。”
杨修云身穿一件白色的长衫,腰间有一块青绿的翡翠,色泽清透莹润。可带着它的人,眼底眉梢都有一层霜雪,让人不好接近。
他的脸同手一样苍白,那只手此刻正虚虚地搭在少女的帕子上。
“这张脸,倒是一模一样。”
只透着帘子遥遥一看,那双翦水秋瞳,与记忆中的没有一丝差别。
杨修云的脑中忽然起了一场风暴,原本在眼中的霜雪,凝结的更多了。
犹疑的藤蔓像是生了根一般,迅速地占据了他的心。
他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他看着下葬的,不会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