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琢玉站在门内,神色淡然,捧着士兵刚摘录下来的人员名单,仔细地翻阅着。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惊叫,拥挤的人群发生骚乱,流民四散。
宋琢玉走出三射之地,一个士兵慌慌张张跑过来告诉他,有人受伤了。
一个老人满身的汗,发丝粘连在脸上,似是扑棱的鱼一般支棱着自己的身体。他眼神空洞,长着嘴努力地喘气,好像有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满面鲜血,看着好不吓人。
宋琢玉蹲了下来,查看着他的身体,没有发现一处外伤,忽而想到了昨夜刘山的一袭话。
七窍流血,筋骨尽断。
他急道:“去找贺长龄!”
......
“你可知这是什么病症?可会传染?”宋琢玉对着贺长龄道。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病症。”贺长龄擦了擦自己的手,顺势把手帕扔到铜盆里。
看病问诊须得对症下药,如今这种形式,他完全没有见过。
看起来不像是病,倒像是毒。
“不会传染。”他补充道。
“我已经给他放了血,应该能够安稳几日。”
贺长龄盯着老者斑白的须发,默默叹了一声,找不到药只能安稳几日罢了。下次毒发不知道是何时,许多毒都似浪潮般,一次比一次厉害。
听贺长龄这样讲,宋琢玉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他安守雍州,领兵出战,从来不去惹是生非,自己不去招惹别人,反倒还引火烧身。如今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与梁州有关,他不得不早做打算。
“你对这种病研究有多少?”宋琢玉问道。
“没多少。”贺长龄毕竟年纪小,许多情形都未见过,还得向他父亲修书一封才能略知一二。
宋琢玉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只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不知这毒会不会传入雍州,还得更加严防死守才好。
......
杨止歌歇息过来,已经不怎么咳了,得了许应当日的助力,她已经从湿寒的巷子搬了出来。听闻许应在城中开了店,她便想着合该是来道谢的。
杨止歌收忙前忙后做了许多当下流行的菜式,按照贺长龄说的地方,一路寻了过去。
飘零的落叶满地,覆在砚北楼前低矮的台阶上。
看着门上挂着歇业的牌子,杨止歌试探地喊了一声:“许公子?”
许应彼时正在水洗画心,屋内闷热,额头渗出了一层薄汗,左肩上生疼,衣服松松垮垮地堆在腋下。
听闻有人敲门,她搁置下手中的画笔,把衣服拉上来,仔仔细细地打了一个结,然后才去开门。
“是你?”许应半个身子探出门去,见到一张熟悉的笑脸。
她皱了皱眉,这不年不节的,杨止歌来干什么?这闺阁女儿家与自己厮混在一起,传出去可不太好听。
但是转念一想,杨止歌被赶出家门,也没个侍女侍奉在身边,只能事事亲力亲为。
“进来说话。”
既是做生意,有男有女也算正常,许应将门大开着,侧身迎了杨止歌进屋。
“许公子脸色不太好,可是生病了吗?”杨止歌款款进门,放下手中的食盒,问道。
许应已经不发烧了,两片嘴唇苍白,脸颊上也没有血色。
她对这话避而不谈,关切道:“你爹回来之后,可有接你们回家?”
杨止歌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
她知道自己的爹对后宅琐事毫不在意,不是没有能力掌管,而是因为他需要所有的女人争取他的宠爱,来换取在这个家生存的一寸阳光。
她觉得父亲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快乐。
薛慧对他无欲无求又不逢迎讨好,他自然连带着不喜欢自己。放任哥哥姐姐欺负自己也是常态。
“去看过你们了吗?”许应问道。
寂静如水。
许应不知道杨庆连表面功夫尚且不愿意做,她涩声道:“抱歉。”
“没关系,就当你爹死了。”许应想起来自己的那个天不管地不管的爹,安慰道。
“许公子,这样的话有些大逆不道。”
“他生了你,可他养你了吗?”
杨止歌摇摇头。
“人生不过三五十载,重要的不是别人如何对你,而是你如何好好活着。”
“永远别把自己的感情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对囿于原生家庭的女孩,许应的怜爱大过同情,她想了想,实在忍不住,柔声哄道:“快别哭了。要不然就不好看了。”
杨止歌收起眼眶里的泪水,像小动物一样,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心里想着,这许公子同她认识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若是换了旁人,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错,定然不分青红皂白先将自己骂一顿。
说自己只是个赔钱货,既不能继承家业,也不能光前裕后,连带着薛慧也要一起骂,没能笼络着丈夫的心,定然是无能。
许剑知这样说话,倒显得他不像是个男人了。要是他是个女孩该多好。杨止歌心想。
杨止歌的心被许应的这几句话揉了一下,她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许公子,这是我给你带的。我如今不住之前的地方了。”
许应的眼睛里有被风吹皱的柔波,微微荡漾。
“让你母亲好好养病。”许应叮嘱道:“你现在还咳吗?”
“贺哥哥给我开了药,已经好了。”杨止歌乖巧地回答道。
“那就好。”许应坐下,笑着问道:“你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
龙井茶糕清香雅致,花瓣分明,淡雅脱俗。
门外一道身影渐渐逼近,天青色的衣裳散在晚霞当中,如同一道浅色的墨痕。
宋琢玉站在门口,神情渐渐变得不明不白,他怔愣了片刻,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