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笑起来,一双瑞风眼眼尾上挑,眼尾的小痣随笑意跳动,有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这是大昌十年前收回的塞外故土。
他站在画前,虽看不清画中的颜色,却觉得画师笔意倾泻,一气呵成。
眼前似有山风拂过,耳畔仿若流水潺潺。
他很久没去过塞外了。大昌的山和大昌的河都是那么美。
还行什么还行,许应心想。
宋琢玉可是个红绿色盲,这颜色这画卷,他也看不出来。
世上怎么尽是不如人意的事呢,有的人东躲西藏只为活命,有的人安分守己却要处处受欺凌,有的生来有恙,留了一院子的春色此生却不能欣赏。
“你笑起来可真好看。”许应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招人,往人跟前凑近了瞧,笑道:“怪不得你娘给你起名叫临春呢,笑起来像春天一样。”
许应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她看着宋琢玉的那张脸,猛然想起春天里柳树的新芽。
“你不是要办正事?”宋琢玉见许应把自己拉过来半天不动作,冷声道。
“对对对。”许应再不敢心猿意马,忙不迭地回道。
她在桌子上的一堆东西里来回翻找,找出皂角,随手一丢,泡在烧水的壶里。
许应:“系统,给我记着时间。”
系统:“没问题。”
许应在书房内跑来跑去,把桌上的工具一件一件拿下来,收拾出干干净净的桌面。
她从书架上取出一只小楷狼毫,沾上调配好的胶矾水,沿着重色的地方仔仔细细地描摹了一番。
描完后,她走到桌边,用力提起桌沿。可是这桌子有些沉,她提了好几次都提不上来。
忽然手上一轻,许应回头看,宋琢玉不声不响地走到身后,单手抬起了桌子一侧。
“多谢。”许应笑着,搬来几本书垫在桌下。
排笔沾了些水,许应用手轻弹,湿湿地洒下,画纸便紧紧地沾在了桌子上。
她的动作轻柔,瘦小的身影流淌在纸面上。
“临春哥哥,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是咱们大昌的山水吗?”
许应自顾自地说着话,也不管宋琢玉是否理会。
“哥哥,让开点。”她推了推宋琢玉,从袖口中掏出四张白色的巾帕,折成长条状,城墙一般地守着这张画。
她提起水壶,流水缓缓淋洗着画纸,浸润棉质的巾帕,汇聚在泄水的一侧,滴滴答答地流入木桶中。
温水蒸腾着热意,书房里弥漫着皂角清爽的芬芳。
如此来来回回几遍,污水已经尽数流下。
许应拿过一方巾帕,用力地拧干了水,弯下腰一遍又一遍地沾干画上的污水。
“好了,临春哥哥,过来帮个忙吧。”许应撤下其余的白色巾帕,扔到桶里。
画纸轻薄,贴在桌子上,许应能在空白的地方,清楚地看见宣纸的纤维。
“麻烦将军哥哥,替我把这些洗一洗。”许应一干起活来,就全身心投入,完全忘了自己寄人篱下,现在倒是摆上了主人的谱。
把人赶出去后,屋中只剩许应一人,她屏住呼吸,捏起画纸的两脚,迅速把画作倒扣过来。
这画翻的真漂亮,一点也没失误。
许应弯腰俯身,看着那没有一丝褶皱的画,心中朗然。
“许剑知!”宋琢玉的声音逐渐逼近,夹杂着些许怒意。
“临春哥哥,怎么了?”许应隔着门缝,大声问道。
许应腹诽道,这人真是奇怪,看着不像是娇生惯养的,怎得让他干个活,竟这般生气。
“过来!”
“来了来了。”许应叹了一口气,扔下一摊子东西,往门外走去。
只见宋琢玉白皙的皮肤上此刻正是春色灼灼,淡粉色从脸颊爬到耳后。
他眨了眨眼睛,不去看许应,欲言又止,只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许剑知,你拿着我的寝衣做什么?”
完了。
许应这些天忙的晕头转向,竟忘记这四条布帛是从哪里来的了。
可是,谁的寝衣上会绣有花纹呢?
那天许应献殷勤洗衣服的时候,看见这件白衣上沾染了血迹,她想了很多法子也洗不掉。
只是看他这衣服料子好,染得莹白,又吸水,扔了也怪可惜的。用来洗画倒很不错,便自作主张就给裁了。
“我半个月内,跑遍整个雍州城,都没见过这样好的料子,就是有,咱们现在一穷二白的,也买不起。”
许应的脸也红了,她看了看他,夺过他手中的衣料,问道:“临春哥哥,你不会生气吧?”
“这是贴身之物,你——” 宋琢玉不擅交际,从没见过这般,笑着还要强词夺理的人。
“我怎么了?”许应没想到竟这般阴差阳错,面上挂不住,解释道:“咱们现在得省着点用,花钱不能大手大脚的,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说完还不忘加上一句:“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宋琢玉站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许应从袖口里抽出一纸契约,在他面前展开,道:“不会白花你钱的。”
纸上清清白白地写着,卖画所得杨止歌与许应二八分成。
“我打听过了,这画要是修好了,也能买个不错的价钱。”
“你穷成这样还能好心收留了我,我也不能白吃白住不是?”许应笑着道:“我有手艺,到时候我多赚点钱给你,咱们去京城最好的店,给你买最好的衣服。”
说着,便把契纸塞到他怀里。
这么些天了,宋琢玉向来是冷眉冷眼,许应还没见过他这样,很是新奇,笑着要去哄他。
宋琢玉觉得这个许剑知人不坏,却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出其不意弄得他措手不及。
他一个人惯了,胜事自知。
家国未定,他没考虑过将来,也没想过以后,更是不想与谁建立特殊的联系。此刻他被她那一声声“咱们”,一句句“往后”弄得心烦意乱。
这样一闹,许应便知道自己猜的不错。宋琢玉此人看着清心少欲心如止水,其实什么也没见过,浑身上下就属一张嘴最硬。
一人心存别扭还要嘴硬,一人退思补过仍要逞强。
二人都脸红着,在门口僵持不下。
忽然门外传来贺长龄的通禀,“将军将军!杨小姐来了。”
两人救命般地相望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