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累到极致,大脑反而兴奋极了,难以入眠,她只睡了两个小时,五点多又爬起来去片场继续干活。
天还没亮,制片主任拿剧本挡着格外憔悴的脸和五天没洗的头,“今天有场吃饭戏,挺重头,前几天有个小花在剧里假吃被扒的新闻你看见了吧?导演和演员商量好了,咱们必须真吃,不过男一演员这位少爷口味挑剔,点名要吃山月楼的山楂酥饼,我查了查,最近一家在杭州……”
那年头外送跑腿业务还不发达,辛愿一句多的话都没有,了然点头,“我去买。”
制片主任很爽快,安排了车,叮嘱司机中午必须赶回来。
为了赶上拍摄进度,司机和辛愿两人都没吃饭,总算在一点前回到片场。
好不容易请道具老师摆盘放好,一干主演徐徐入座走戏时,男一号演员竟又发起了脾气。
“怎么现在就端上来了,在外头放这么久,等下正式拍摄还能吃吗?”
辛愿好声好气地解释,“我们买了好几份,正式拍摄时可以再替换。”
男演员“哦”了声,拈起酥饼咬了一口,皱起眉头,“好甜啊,这个山楂馅和我之前吃过的不大一样啊,你不会买错了吧?”
辛愿掏出包装袋,“您看,全杭州就这一家。”
男演员不大高兴,斜了辛愿一眼,一肚子无名火没发出来,只能板着脸去走戏。
正式拍摄的第一场还挺顺利,导演看着监视器说:“辛苦大家,再保一条吧。”
一干演员立刻配合地回到原位,男演员却忽然大发雷霆,轰地一声,将手中碗筷道具一股脑儿砸向地面。
“这破酥饼我吃三遍了!热量那么高,明天水肿怎么办?还接不接戏?谁爱拍谁拍,老子今天罢工!罢工!”
片场鸦雀无声,导演和工作人员怔愣在地,男演员的助理和经纪人纷纷涌上来哄他。
拖了半个小时,总算给出解决方案。
“……不真吃了,后期特效处理。”制片主任找到辛愿,带着歉意说,“辛苦你忙了整整一上午。”
辛愿摇头笑笑。
两小时后,男演员从化妆间走出来重新拍摄,进度又一次被拖慢,凌晨三点终于收工。
辛愿又饿又累,不知什么时候缩在帐篷角落的折叠椅上睡着了,悠悠转醒时,刚好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宝丽的那个女实习生,讨厌得很,看不出我今天不想吃东西吗?非在那儿摆弄酥饼。”男演员阴阳怪气,“要不是看在Yulia的面子上,我早就把她赶出剧组了。”
助理附和了两句,“没眼色的小丫头。”
男演员:“跟导演说明天再请一天假吧,我累了,想去酒吧放松放松。”
经纪人:“好了好了,今晚我请客,下次宝丽的项目我们提前打招呼,不要这个小姑娘跟组。”
男演员“哼”了一声,“行吧,别让我再看见她,我还能给她找不痛快。”
声音渐远,辛愿咬住下唇,硬生生把喉头的酸涩感咽回去。
她从折叠椅上站起身,麻木的右脚踢到了扔在地上的包装袋。
里面是没派上用场的山楂酥饼。
辛愿捡起那袋点心,一瘸一拐地走出帐篷。
雨早就停了,夜空无云,孤灯和月光照着地上报废的道具。
剧组车位上空空荡荡,大概因明天要转场,剧务太忙,忘了落单的实习生,已然全部走光。
手机已经没电了,周遭也不见出租车踪迹,她算了算距离,抬脚往酒店方向走去。
夜风融去她脸上所剩无几的妆容,鞋被地上的积水打湿,生涩地磨着细嫩皮肉。
每走一步,脚踝便会传来刺骨疼痛。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明清宫苑深红的宫墙和广州街的民国建筑后,她终于看见了酒店大门。
天空从深黑变成黎明的灰蓝色,饥饿感在此时达到顶峰。
辛愿没觉得难过,她找了个看得见朝阳位置坐下,就着保温杯里最后一口热水,平静地打开包装袋,吃起那盒不再新鲜的酥饼。
男演员的话在耳边回响,或许她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剧组,这段生活了。
天边露出一丝橙红,太阳像苏童小说里破碎的蛋黄。
辛愿看得出了神,连什么时候身后站了个人也恍然不知。
“你是宝丽剧组的?”
男人声音沉沉的,字正腔圆地从背后响起。
辛愿一惊,窘迫地放下手中包装袋。
她回头,发现对方是半年前在论坛上见过的那位明珠先生。
“……宋总。”
她站起身打了个招呼,目光坦然而清明,虽然是素颜,但那双眼在朝晖下顾盼流转,似乎蕴着水波。
宋知樾平静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视线交错了千万分之一秒,最终停在包装袋上。
语气却带了指责,“身为艺人,应该自律。”
辛愿噎了一下,原来是贵人多忘事,将她错认成演员。
她默然片刻,偏了偏头问:“宋总,您不记得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