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那次之后,孙先生的手好几日都拿不起笔,惹得她内疚了好多天,洗笔研墨这种事都抢着做,生怕先生以后不带她了。
除此之外,静水村再无什么热闹的事情,村子周围重重高山,阻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她看得目不暇接,后悔没把虞丽带出来,城市里的繁华,是偏远小村落永远了想象不到的。
忽然,她撞上了一个人。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莫约六七岁的模样,一下子撞在了虞芙的身上,她身子轻,不禁向后退了几步。
小姑娘瘦的皮包骨头,也被撞倒了,她一个咕噜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去够落到虞芙脚边残缺的破碗。
虞芙站定后,刚好看见了这一幕,小姑娘身上的衣服,或者更直接的说是破布,没能遮住她胳膊上那些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痕。
虞芙心里一惊。
“大人饶命!”小姑娘头也不抬,害怕地瑟瑟发抖,向虞芙跪着磕了个头,把碗捂在心口出,爬起来就想跑。
“等等!”虞芙回过神,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小姑娘的头,自始至终都是低着的,虞芙看不到她的眼睛,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手臂上传来的一股股战栗。
虞芙收起脸上的怜悯,同为落难之人,她明白她们并不想要被人用这样的目光看,虽是善意的同情,可总还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她尽量用温和的语气,用家乡话问:“你吃饭了吗?”
小姑娘一愣,这才敢把头抬起来看她。
许是被人欺负惯了,这小姑娘不管做了什么,只会跪下来喊一声“大人饶命”,可即使如此,虞芙也听出了乡音。
这是,江安镇来逃难的孩子。
虞芙慢慢蹲了下来,轻声问:“姐姐也是江安镇的,你来杭州多长时间了?”
小姑娘本不敢确认,直到听见虞芙用家乡话问她,她的眼泪霎时就落了下来。
来杭州城一路上,不知遇到多少人都叫他们臭叫花子,让她们滚,那些人不仅骂她们,甚至有些还动手打她们,一起来逃难的人也总是欺负她。
虞芙的声音温柔又美好,小姑娘呆呆地看着她,还以为遇到了仙女。
虞芙见她愣愣地盯着自己看,只好就近买了两个包子给她,看她惶恐的样子,直接塞到了她手里。
“吃吧。”
直到热乎乎的包子拿到手里,小姑娘才相信这居然是真的,不顾包子烫,狼吞虎咽地就往嘴里塞。
通过这个小姑娘,虞芙才知道杭州城里如今有不少从江安镇来的孩童,他们好些都是与父母走散了,几个同乡的孩子聚在一起报团取暖。
虞芙不忍,就把那些孩子全都叫过来,只留了五个铜板,其余全部都给他们买了吃的。
虽然,这也只能解一时之难,可虞芙如今也是寄人篱下,她什么都做不了。
天色渐晚,虞芙必须赶在日暮之前回去,否则天黑了就看不见了。
和那些孩子告别之后,她找到一处代人送信的小摊,看着在摊上睡觉的摊主,问道:“老板,可能送信去江安镇?”
摊主长着八字胡,闻言翻了个身,八字胡一撇,“两文。”
虞芙在摊前坐下,“提供纸笔吗?”
摊主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扬眉:“外地人?不懂杭州城的规矩?”
虞芙不解:“什么规矩?”
摊主坐起了身,“世子殿下说了,为了防止奸细出没,杭州城里所有替人送信的摊,都要我们这些人代写,私人不能写。”
他拿起舔了舔墨,朝着虞芙道:“你若与倭人串通,那我也就跟着你完蛋了。说吧,你想写什么?”
左右也不是什么私密的事情,当初她被镇上恶霸逼亲,只能连夜逃跑,都没来得及和孙先生告别。
如今写信回去,一是请罪,二是让他不要为她担心。
看着写好的信封装入袋,虞芙迟疑半晌,还是问道:“我还想再写一封送往上京,不知多少钱?”
“哟,姑娘你运气倒好。”摊主看了看自己的柜子,默默数了数,“今天的份额,刚好就剩上京这一个了,再装上你这一个,我就可以收摊儿了。”
每个收发通讯的站点,每日送往各地都有限额,份额一满,就不能再送了。
虞芙摸了摸钱袋,把三个铜板摆在对方面前,“我身上就只有这么多了。”
摊主咬咬牙:“……算了,我还想着早点儿回家,三文就三文了!你说吧,写到哪儿?”
虞芙忽地一笑,“多谢老板。”
……
春日的日头,来得快去得快,很快天色就暗了下来,西边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映得西方火红一片。
摊主哼着歌,开心地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忽然,前方走来了一个人。
“不接了不接了,”摊主头也不抬,摆摆手,“份额满了,你去别的摊儿问问。”
“我不送信。”男人声音低沉而凛冽,将一枚令牌取出,“查信。”
谁啊,摆这么大的谱儿?摊主正打算开口赶人,一抬头就愣住了。
镇南王府的令牌?!
摊主立刻乖了:“大人想查什么?今天所有要寄的信,全都在这里了,我用性命担保,绝对没有奸细混入,都是些家长里短!”
说着,他把柜子小心翼翼地往前推。
谢玄瑜并不常在杭州城露面,摊主只把他当成了镇南王府的人,如此倒好。
谢玄瑜:“刚刚那个姑娘,她写了什么?写给了谁?”
摊主老实交代:“两封信,一封是寄到江安镇静水村,给一个叫孙潜的人,按信里写的,这人是那位姑娘的老师,她给他写信报平安。”
“还有一个……我也搞不清楚这人是谁,听信里的意思,就只是很普通的问候,”摊主为难地挠头,“而且……这封信肯定送不到本人手里。”
谢玄瑜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为何?”
摊主把那封信取出来,呈给谢玄瑜:“大人请看,这地址写的上京考试院,考试院是能送信的地方吗!我都给那姑娘说了,但是她不听,非要让我寄。”
孙凯南……谢玄瑜的目光扫过这个名字。
停留片刻。
谢玄瑜:“这两封信,我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