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内,莹姬遥盼使君东来,待来日,再与诸君共祝酒。
她诚挚热烈地爱着燕楚,最终却连遗骨都未能回到故土。
让他如何不恨?
这份遗憾与仇恨曾如烈火一般在他胸中燃烧,他夜夜做梦手持利刃杀到朔京,屠尽云秦人。
父皇怕他剑走偏锋,故而将他送到慧明法师座前修习佛法。
等他十二岁第一次带兵打仗时,看到战火过后满目疮痍的城池,他胸臆间并无斩杀仇敌的快意。
反而是痛苦盈满他的胸臆。
因为他发现,他杀掉一个云秦人没有用,杀掉十个云秦人也没有用,甚至,他杀掉秦帝也没有用。
姑姑悲剧的根源不在一个云秦人、十个云秦人,而在于燕楚的弱小。
国贫民弱,势如累卵。
若燕楚不强大起来,那么燕楚还会有千千万万个莹姬。
当君主个人的爱恨情仇凌驾于家国之上,将私人恩怨置于大局之前时,等待这个国家的终将是覆灭。
杀死越显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可由此带来的后果,燕楚承担不起。
他们现在还没有强大到能够为所欲为。
能力不够时,应当蛰伏,养精蓄锐,静静等待时机。
“对了,给越显下毒的并非楚相宜的人。”公冶静说,“应当是云秦的人对他下手。”
楚明霁未曾抬眼,语气也随意:“不是便好,越显无论如何不能在我们手里出事。你多盯着楚相宜的动向,他近来越来越按捺不住性子了。”
自去年冬天皇祖母摔了一跤后,身体便大不如从前,他这位皇叔便一直蠢蠢欲动,暗地里小动作不断。
他担心他对越显下手,挑起两国纷争,趁势浑水摸鱼,他跟在自己身边倒省事许多。
还以为他是自幼娇生惯养的小金瓜,没想到也是个举步维艰的小苦瓜。
*
小苦瓜坐在书案前写楚明霁教她的字,写得很认真,她很珍惜现在衣食无忧吃穿不愁的日子。苦了这些年,能好过一天便是一天。
谢执玉平日里让她看书,遇到不认识的字就圈出来,耐心给她讲怎么念,是什么意思。她大把空闲时间,会念了就开始学写。
字写好了,拿给楚明霁看。越岁宁有些惭愧,她也知道自己的字写得很丑。谢执玉是个很上进的人,平日里他就爱读书,每天回到屋里就开始看,她睡着了他还在看。
她托庇于谢执玉,当然要投其所好,也跟着读书写字。
小时候没有认真练过,她执笔时手不听使唤,笔尖落到纸上便扭扭曲曲,跟蚯蚓似的。
跟谢执玉那手笔走龙蛇、遒劲有力的字迹不可同日而语。
谢执玉拿着她写的字,嘴角忍不住轻轻扯了下。
越显识的字不多,写的字也乱七八糟,歪歪扭扭跟稚子所写没有区别。嘉敏不爱念书,对中原字更是不屑一顾,那手字也比越显好得多。
他诚恳地说:“写得不怎么样,不过勤学多练以后也不会差的。”
越岁宁便稍稍觉得心有安慰了些,她更加刻苦。
谢执玉便知为何先生都喜欢那些勤奋的学生了。
就像你随手种下一颗种子,偶尔给它施肥浇水,她便抓紧机会汲取养分,努力生长。虽说并不指望她长出丰茂瓜果,但是看到她郁郁葱葱,这种滋味倒是美妙。
他就让信源给她找了几套上好的笔墨纸砚,还抽闲亲自给她写了一本用来临摹的字帖。
信源跟云章在一起的时候就忍不住嘀嘀咕咕:“你说七公主说的是不是真的?”
云章白了他一眼:“大胆!殿下朗如日月,清如明镜,你怎么可以恶意揣度?”
信源皱眉:“难道不是么?太子殿下虽说平时待人也很宽厚温和,可你见他跟谁同吃同住过?他平日里最疼爱七公主,却为了越显斥责于她……那越显确实貌美,活脱脱妖孽一样。”
“你再胡说,亵渎太子殿下,明天我就请公冶大人治你的罪。”云章直打哆嗦,手指头指着信源,大怒。
信源惊讶地张大嘴巴:“你这么凶做什么?我不说便是了。”
幸亏越显是男子,好一场便好一场。她若是女子,诞下太子的血脉,还不得闹翻了天?
信源心里像被猫儿抓了一样,一张俊脸气得通红,但在云章面前又不敢再发作,怕他责罚自己,只好猛地一个转身,朝屋里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