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得知公主离开燕楚的那一日,太后亲自骑马追出了燕京,追到凉川河畔,她勒马下地,在河边东望,直到天亮。
是夜风雪潇潇,寒星孤月,太后身形萧索。
莹姬公主到了云秦之后,次年为秦帝诞下了一个儿子,便是八皇子。
公主到云秦时,越岁宁才七岁,明霞宫跟冷宫没两样,她也无缘得见这位国色天香的公主。她猜想公主生得那般貌美,又诞有皇子,在宫里应是过过两年好日子的。
但也只有两年。
两年之后,北戎南下攻打云秦蔺城,大战在即,秦帝让萧太后一月之内筹措十万只牛羊送到蔺城供给战事。
萧太后接到旨意,心中五味杂陈。
彼时正是冬季,一月之间筹措十万只牛羊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她上书秦帝,请求缓期或是减量。秦帝却认为燕楚藏私推诿,本就因战事而大为光火的他勃然大怒,让人将莹姬公主和八皇子带到蔺城外。
若是燕楚不送牛羊来,便要处死他们母子。
萧太后痛心不已,立即举全燕楚之力为云秦筹措牛羊。但十万之数实在庞大,一月之后,他们未能如数上供。
秦帝便下令,将八皇子从蔺城之上扔了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又将莹姬公主吊到蔺城城楼,割开她的手腕,她流干了血,痛苦惨死。
越岁宁听说这件事后,好几天晚上都没有睡着。虎毒尚不食子,秦帝却能眼也不眨地将亲生儿子当众摔死,她这样一个低贱宫女所生的女儿,他们更加不会怜惜。
自那以后她在宫里更加谨小慎微,生怕一不小心触怒秦帝。幸亏后来越显需要她的血做药引,她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对他们用处,便没那么容易死了。
中原沃野千里,物资丰饶,草原上最绚烂夺目的花朵却没能在这里继续盛放,她凋零得这般凄惨、壮烈。她与莹姬公主素未谋面,听了她的事迹都不胜唏嘘。她的亲人又该如何心如刀绞?
越岁宁的目光落在院中站着的人身上,他长身玉立,衬得院中松柏都失去了风骨。
风卷残雪,眉宇含愁。
她到墙角取了伞,走到谢执玉身旁,撑开挡在他头顶。
他护她、救她,她能为他做的事情不多,撑伞蔽雪尚能做到。
“可要派人去追回公主?”越岁宁站在他身边,轻声问。
谢嘉敏一个人跑了,她有些担心。
“不用。”谢执玉抬头看了看天,“鸿影会跟着她。”
越岁宁便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地撑伞,见谢执玉一直看天,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见大雪如鹅毛,自天际洋洋洒洒。
“越兄知道是何人意图对你不测吗?”谢执玉转过头看着她,突然问。
越岁宁本还在想莹姬公主的事情,闻言头皮发麻,握着伞柄的手不由颤了颤:“萧、谢兄……”
谢执玉抬手从她手中接过伞柄,两人双手错过,他掌心似是抚过温玉:“我并非三岁孩童。”
她的目光总是小心又谨慎,似乎在防范什么。别人递的东西,她不轻易碰,别人不吃的东西,她也绝不会吃。如此谨小慎微,一定是之前碰到过什么事。
能让她放下颜面来投奔他,多半攸关性命。
越岁宁怔怔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执玉便定定地道:“之前我曾允诺会护你周全,你遇到危险向我求援,说明你信任于我。知道是谁暗中动手,也好尽早准备。”
越岁宁一愣,不知道他如何揣测出有人要谋害她,轻声道:“他们端了一碗带毒的姜茶给我,我也不知背后指使的人是谁。”越岁宁看着他道,“朝中局势多变,刘春洁或另投他主,所以打算将我除之而后快,好让父皇下定决心另立太子;定北王主战,或许是他想杀我,以此为由再度挑起战火;公主对云秦恨之入骨,或许是她要杀我报仇告慰先人之魂。”
“有理由杀我的人那般多,我在明,他们在暗。我不敢打草惊蛇,只好先想办法保命,再设法揪出幕后之人。”
当时的情景她想起来都后怕,只差一点,她就喝了那碗姜茶了。
越岁宁投靠他是无奈之举,无可辩驳的是,她确实在利用他保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
谢执玉却在沉默之后抬头说:“我知道。”
她心无城府,所有的情绪都摆在脸上。
“身为太子,本就处于权力与阴谋交织的漩涡中心,每一步都需谨慎至极,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我必会遵守从前之诺,护你周全。”
他说这话的时候,字字千钧,似群山巍峨沉稳,让越岁宁所有的忐忑和煎熬如潮水一般慢慢褪去。
越岁宁拽进双手,低下头去。
她感到羞愧在心中萌芽,像是原野中的藤蔓,疯狂地生长、蔓延,狠狠地捆缚整颗心脏。
谢执玉那么温柔,给予她各种照顾,给她难能可贵的尊严。
可惜,她心里藏着秘密,永远也不可能对他做到真正的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