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市尽头往北拐,便是宁州的民居。
受灾最严重的便是城中这些普通的民宅,房屋倒塌了不少,很多人躲避不及被压身亡。
越岁宁跟在谢执玉身边,只见不少路边屋中住着人,他们趴在倒塌的窗棂边,用一双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看着他们。
“殿下见笑了,城中现在很乱,到处都是断壁残垣,驿站里也住满了流民,实在没什么看头。”越鹤玄在前引路,满面歉然。
“救救我的孩子吧,帮我找个大夫吧。”一个女人忽然踉踉跄跄直奔越岁宁冲了过来。
越岁宁还未反应,斜里伸出一只手臂挡在她跟前,女人便撞上了他的手。她听到身旁的谢执玉倒吸了口凉气,抬头望了眼他的脸,他轻皱了下眉,将女人跟她隔开。
女子怀中抱着个脏兮兮的襁褓,因被谢执玉隔开,便只能抓着他的手臂摇晃,疯了一样追问:“小郎君,你看到杨大夫了吗?求求你……救救我女儿。”
想起在驿站起火那日,他为了救自己,手臂被带火的房梁砸伤,大抵是还没恢复好的。越岁宁便凑上前,解开女子拽着她的手,温和问:“我给你看看。”
女子便松开手,将襁褓递送到越岁宁眼下,她将襁褓掀开些许,却见女子怀里的婴儿面如土色,早已没了气息。女子蓬头垢面,神情疯疯癫癫,似乎不知道孩子已经死了,满眼期待地望着她。她心下顿时不忍,微叹了口气,指了指驿站收留流民的方向:“我看到杨大夫往那边去了,你去那边看看吧。”
那女人重重点头,又抱着襁褓仓皇跑开了。
越岁宁望着她颤颤巍巍的背影,发觉人在天灾面前如同蝼蚁一样,什么自尊骄傲,全都是无用的累赘。
“实只不过宁州今年真是多事之秋,夏日里刚发了旱灾,秋天又生蝗灾,好不容易捱到冬了,上月又发生地动。”越鹤玄暗叹了声,“实不相瞒,现在倒还好,宁州有几分薄粮。但父王请旨赈灾的折子递去京城良久,京中一直没有回音,也不知圣上如何决断。若是朝廷迟迟不派人赈灾,宁州的这些难民……便难了。”
越鹤玄一面说,一面小心观察谢执玉的神色,心里暗暗庆幸,幸亏父王今日不在场,否则又要指着他的鼻子臭骂他没有骨气,在旧敌面前示弱了。
可父王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守城的将士、流离失所的百姓,成千上万人张着嘴等饭吃。
北戎今年趁着云秦和燕楚交战,屡屡进犯瀚海城。朝廷刚输了和燕楚之战,赔了大批金银,不愿再落北戎下风,遂命薛怀义领军抗击,粮草自然要紧着战事所用。父王为赈灾,四处调拨买粮,却也只是杯水车薪。宁州周边诸城,要么也受了灾害,要么刚打了仗,哪来的余粮支援宁州?
向谢执玉示弱已是走投无路的无奈之举。
燕楚肯借粮,别说示弱,就算要他跪着给谢执玉磕头他也立马下跪,他甚至可以拉着父王给他磕头。
能救万千生民,要这骨气何用?
谢执玉闻弦音而知雅意,沉吟了下道:“世子勿要着急,燕楚今年收成不错,陈郡恰有一批存粮,倒可借宁州以解燃眉之急。”
越鹤玄没想到谢执玉这般好说话,连丝毫犹豫也无便应承了下来,一时惊一时喜。朝廷对赈济灾民之事充耳不闻,反倒是燕楚太子慷慨解囊,胸臆间不禁溢满酸涩,连忙拱手道:“殿下的恩情,宁州上下一定谨记在心。”
谢执玉寥寥抬了下手道:“世子不必客气,燕楚与云秦如今交好,不过略尽绵薄之力,谈不上恩情。天灾人祸在所难免,既为友邦,更应守望相助共度时艰。”
夕辉照着颓败的城池,照亮谢执玉的眉眼,眼梢一点清雅胜殊冠绝,他说得真诚,不见奚落敷衍之意,更叫人心中熨帖。
这段时日,越鹤玄见识多了人情冷暖,更知谢执玉雪中送炭的难能可贵。
日落之前,一行人回到定北王府。
望春山檐下远近的灯火,渐渐变得葳蕤了,谢执玉刚进屋,信源便上前替他解了披风。谢执玉转过身对越岁宁说:“你今日累了,便早些休息。”
越岁宁应了声是,低头解肩上的披风,略过了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你为何答应借粮给宁州?”
父皇作为一国之君都不管宁州百姓的死活,他为何要管?
她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