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瑛白着脸就走了上去。
小燕和范婆忙围在左右做出准备护卫的架势。
但没有谁先动手。
颜瑛只是盯着余氏那双努力在寻找焦点的眼睛,半晌,冷声说道:“我也从来不巴巴地给人看病。别人挨不挨光不重要,重要的是,瞎的是你。”
说罢,她看了眼余氏慢慢涨红的脸,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颜瑛听见身后又传来了哭喊声,而后楼梯急急作响。
范婆追下来,满腔的不安:“颜小姐,对不住你,我实在不知她这人原来恨性这么大,竟把同王娘子的怨结也迁怒到你这里,早晓得……”
“不必提了。”颜瑛停下脚步,平静说道,“你还是早些另找医婆来给她看看吧,我观她面色眼中,此番发病应是肝火郁结之故。只她若是继续哭下去坏了眼睛,就是服药也没什么用了。”
范婆迭声道是。
“王娘子还说请小姐这里忙完了也过去隔壁吃盏茶。”她又说。
颜瑛张口正要拒绝,斜刺里忽传来个急匆匆的声音唤道:“颜小姐!”
她循声望去,只见王秋儿宅里那位谢妈妈迈着大步跑了过来。
“小姐,我们娘子请你赶紧过去趟。”谢妈妈气还没喘匀。
颜瑛道:“我这里正在与范老娘说,谢过你们娘子好意,我……”
谢妈妈摆了摆手:“娘子那里有人托了急症过来,还请小姐帮忙看看。”
颜瑛一听,即迈开脚步往那道角门方向行去。谢氏忙忙追上,领了她们主仆过宅子里,然后又回身麻利地把门上了闩。
王秋儿和吴娘子都在屋里,另有个满头花白的老媪坐在她们面前,满脸的焦色。
见着颜瑛进来,三个人纷纷站起了身。
“颜小姐,这是安老娘,她与我旧日有些交情。”王秋儿介绍道,“她家孙女两天前开始高热腹泻,叫了婆子去给药也不见好,还望你这里得空能与她往溪望村里去看一眼。”
她说着,一面已将事先备好的银子放到了颜瑛手里。
颜瑛也不多言,随手将银块交给小燕揣了,径向着那堆着笑的老媪道:“正好我这里事已完了,这便走吧。”
***
溪望村就在溪望山脚下。而溪望山则位于嫠节堂所在的里坊北面和松溪里以东的交汇处,所谓望山的那条溪正是从松溪里流下来的,这条溪也并非潺潺小溪,而是涨潮时便会成河的阔水。
这水途径溪望村时又分出条支流从中横穿而过,安老娘的家离村口不远,颜瑛来时正好遥遥看见那水在太阳下闪着波光。
村里有种午后歇宁的安静。
“哎呀!”
她忽然听见安老娘惊呼了一声,目光随对方急奔而入,只见院子里倒着个妇人,双目紧闭,嘴边沾了混着泥土的秽物。
颜瑛连忙跟上来先探了探人的脉息。
“安老娘——”又有个农夫模样的中年汉子推开院门跑了进来,“你可是把人请来了?!”
他脸上满布着和安老娘相似的焦色。
颜瑛闻言微怔,朝身旁老媪看去,只见安老娘眼中闪烁了两息,向她说道:“因怕小姐听了吓着,所以没有全说。”
颜瑛看看她,又看了看那农夫,最后目光落回地上倒着的这个,心头倏然一凛。
便就在这时,院子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片刻前的宁静如水滚开瞬间被蒸得无影无踪,只咕嘟嘟翻腾着。
不知是谁在敲锣招呼着什么。
站在门首的那农夫白了脸,一面往外奔,一面吼道:“我们不是时疫!”
安老娘也慌里慌张地跑了出去。
“小姐,我们怎么办?”
颜瑛翻涌的心绪被这一句有些发抖的声音骤然拉了回来。
她转过眸,对上小燕发红的眼睛,她看见那里面的水光,稍息,从身上拿出了县衙给的那枚办事牌子塞到了小燕的手里。
“你自己回去。”她说着,拿出怀里汗巾蒙住了丫鬟的口鼻,把药箱从对方身上取了过来,“别怕,你拿着这牌子走出去,就说你才刚进来,因我觉着情况不对,所以特叫你往药局支些硫磺和薰草先往嫠节堂那里去趟。”
小燕愣愣望着她:“小姐呢?”
颜瑛伸手擦掉她眼尾的水渍,语气平静:“回去后尽快把我的东西都归拢清点出来,别叫人看见了。倘我没有出来,银钱你自留着傍身,剩下那些首饰你当着大奶奶的面拿去交给二小姐,就说我把你托付给她,请她收用你到年纪的时候给你找个合适的人家。”
“教过你的东西不许忘,你脑袋本不算灵光,更要日日复记在心上,医书能多看就多看。就这些交代你的,”颜瑛把她往外一推,“去吧,别啰嗦。”
小燕的泪珠子断了线往下掉。
“小姐,那你要回来啊。”她挪着脚步,“一定要回来啊。”
颜瑛蹙眉:“你一双大脚就不能跑快些?”
小燕把嘴唇咬住,抬袖在眼下一揩,转身跑走了。
颜瑛站在原地,外面喧天的杂响不断随风飘来,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想起了很多事,也想起了很多人。
最后她又记起在望舟楼里与裴潇见的最后一面。
她还是记不起那时自己有没有显得太冷淡了。
早知如此,便该先与他说声恭喜的。她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