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颜瑛没有再说什么。
一路无话。
船靠了岸,小燕扶着她走下跳板,不远处正有间糖霜铺子,颜瑛径行过去,向柜上买了两包芝麻糖。
戚廷蕴家在黄柏陂东南的一片竹林边,是处三间的围篱小院,门首倚着丛已开败了半边的粉蔷薇,院子里有公鸡在打鸣。
“小姐,”小燕忽说道,“表小姐家里正在做午饭嘞。”语气中难掩脱口而出的期待。
颜瑛看了眼从房顶上飘出的炊烟,伸手推开了虚掩的院门,向着灶屋的方向扬声唤道:“表姐——”
屋里小脚快步走出来一个包了头的妇人,面容微黄,生了双柳叶眼,眉毛不画而黛,弯眉笑起时带深了眼尾纹路,衬出一片慈柔,脸上没有痣。
“莲姑来了。”妇人笑吟吟走来。
颜瑛望了她一阵,而后视线略避,牵起唇角,回笑礼道:“姨母。”
王若兰伸手来拉住她,目光落在她脸上辗转了几息,微蹙了眉,说道:“秀秀回来只说你没事,我怎么看着倒是比上回见面更清瘦了些。”又问,“可是你近来太累了?”
“姨母看岔了,我并没什么变化。”颜瑛这般回着,语气里又染上几分歉意,“连日不见,姨母可还好么?”
王若兰连连点头:“前头裴园差人来接时我原也想去的,但又不知情况,担心反给你添麻烦。莲姑,”她说着,声音有些发轻,“对不住啊,姨母照顾不了你更多……”
“姨母。”颜瑛截断了她的话,继续道,“原本蚕月里不该轻易上门来扰着宝宝,只我初七那日或有些事,也不知是否来得及给表姐贺生,这才赶着想先把礼物交给她。”
王若兰用力眨了两下已微红的眼睛,复牵笑解释道:“今年家里没有养宝宝,别说门上没黏红纸,就是黏了,那也不是拒你的。”
颜瑛不免微诧,先时她没有注意,此时经对方一说才恍觉似乎周围少了些什么,再一看——她姨母鬓边也没有戴蚕花。
“今年如何不养蚕宝宝了?”她于是关问道。
“六月里冻杀绵羊——说来话长。秀秀出去收绣品了,过会子就回,我们先进去坐着吃茶。”王若兰又回头扬声道,“继哥——快些出来,你瑛表姐来家了!”
颜瑛便轻挽住她胳膊,扶策并往屋里走。
不多会儿,进来个小丫鬟送茶,正将一盏果仁泡茶放到颜瑛手边,门外忽一蓬风冲进来个小影子,险些撞翻。
“继哥!”王若兰忙唤了声。
今年方五岁的戚廷继两手里捧了只灰扑扑的鸟,直往颜瑛面前送:“表姐,它昏过去了。”
颜瑛垂眸往他掌心看去,也认不出是什么鸟,灰扑扑的羽上沾着红黑色的血,挺着身,眼睛紧闭,细枯枝一样的两条腿已蹬直了。
她看着这鸟,默了两息,从身上拿出买的芝麻糖递了一包过去,眉宇无波:“吃糖,这鸟救不活,交给晴丫帮你埋了。”
戚廷继愣愣看着她,眼圈唰地就红了。
颜瑛转过脸,又把另一包糖递给了小燕,说道:“这个你拿去吃,旁的不必侍候,只陪他到外面玩儿,我在这里和姨母说说话。”
小燕怔怔看了她两息,忽而也将眼圈红了,双手把糖接过去:“小姐有话只管慢慢同王姨母说,我陪表公子去埋鸟——”
话音未落,戚廷继已转身又一蓬风跑了,小燕连忙提起自己一双天足跟着追了出去。
“晴丫,这里你也不必管了,灶屋那头若有不能整治的再来叫我。”王若兰将自家丫鬟也打发了下去,然后转过来,复又含笑看着颜瑛,“当初你姨父买晴丫回来,本是说让我蚕月里能多个帮手,倒是没想着这才几年,他又不让我养宝宝了,说是在戚老爷府上遇着了个能人,有做买卖的好门路。”
颜瑛对生意的事并不了解,闻言也没有多说,只问了句:“那表姐要去给姨父帮忙么?”
王若兰道:“等到时再看吧,我和她爹想着还是要先把她的婚事定下来。”说到这里,她看过来,神色微凝,“莲姑,你的事……颜家怎么说?”
姨甥俩这里正说着话,外头忽传来了戚廷蕴的声音。
颜瑛一听,旋起身走到了门首,唤道:“秀秀姐。”
戚廷蕴见到她在自家里也是大感意外,一面快步迎上来,一面问道:“你怎地才回去就又来寻我了?是有什么要紧事?”
颜瑛就说来给她送礼。
“那我们去屋里说话。”戚廷蕴抬脸向她娘打了声招呼,拉着颜瑛就进房去了。
王若兰还在身后责了她声毛毛躁躁,让拉表妹慢慢走。
“到底什么事,你先前背着我娘豁翎子?” 方进门将篮子放下,戚廷蕴便回身问道。
颜瑛也不言余话,望着她,默默将心口那股萦绕已久的浊气咬下,平声道:“我想你帮忙送个口信给白墨——”
“我有事,”她顿了顿,屈指攥住掌心,“需要见裴却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