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乍暖的春三月,蓦然就还了寒。
檐上谢扶光和崔惊厄不知底下情况,与螭寐的缠斗犹在继续。
螭寐以黑气在周身围裹成一个阴鸷的茧,茧一层层被金光与刀剑剥开,又一丝丝重新结起,两相博弈,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有脚步声,我师兄和黎暨他们来了!”不远处传来动静,越来越近,传入谢扶光耳中,她心头一喜。
下意识去看崔惊厄,刚短暂提起的心又重重下堕。
崔惊厄的右腕应是已疼了有一会儿,只是刚开始还能忍受,他便勉力强撑着不曾表露。
谢扶光看去时,他的痛意已蔓延至全身,其中以右手尤甚,那条红线闪着光在他腕上穿进穿出,反复钻骨磋磨。
他右手五指不受控制地颤抖,有心无力,剑招不慎出了个岔子,短暂泄露一个破绽。
须知与螭寐这等高手对招,任何破绽都可能在瞬间危及性命。
谢扶光强提起一口气,快刀频出,险伶伶补上崔惊厄的缺口,可缺口一旦出现,后续只会越来越多,她自己的体力也濒临耗尽,腕部因用力过度,灼伤反复开裂,鲜血滴得汹涌。
幸而螭寐也现出疲态,黑气修补的速度明显放缓,还不慎被头顶金光灼下左臂一块皮肉。
谢扶光听着距农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强撑着一口气不散,数着秒数只待人来。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崔惊厄痛得愈来愈狠,头顶那道苍龙虚影也感应到那逐息剧烈起来的痛意,负痛长嘶一声,阴阳太极的金光登时弱去三分。
谢扶光心下暗道一声不好,龙凤太极自然嵌合,缺一不可,无法被替代,亦不能补缺。
果然,只一个转念,螭寐便从头顶突围而出,周身黑气陡然加重,第一步便吞掉了头顶的龙凤阵。
苍龙影和凤凰图腾皆由崔惊厄和谢扶光心脉灵力所化,骤然溃散,二人神魂受创,遽然喷出大口鲜血,刀剑攻势也难免片刻凝滞。
螭寐趁机再化夜色为黑刃两把,在转身时随意向他们补了两刀。
明镜台和葵花宫的援兵已至,脚步声令他清醒了些,理智盖过杀欲,他记起带走朱颜故最好息事宁人的初衷,也记起“那个人”强势的威胁与冰冷眸光。
螭寐这一刺并非要他们的命,只想将人拖住,自己则飞身向下,一把提起朱颜故后领,赶着匆匆离去。
歇山顶上,谢扶光半个肺被刺穿,一呼一吸皆像有刀片剐蹭,黑刃刺入的力道让她向后连退数步,侧腰狠撞在房顶一根圆木,但听“咯嘣”两声,两根肋骨应声而断,激起她一声低嘶。
崔惊厄运气好些,黑刃只命中他肩头,险险避开了要害,而在他身上又是另一重水深火热,红线牵出的疼在五内蔓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与苍龙影消散后神魂撕裂的疼相映成趣。
谢扶光拄着乐命勉力稳住身子,口中汩汩向外涌血,她顾不得擦,在喘息的时间,把断断续续的灵力重蓄成磕磕绊绊的一条通路。
崔惊厄疼得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抓住这黑与白的短暂间隙,透过盖住睫毛的迷蒙冷汗,极力向她投去一眼,正巧对上她看来的视线。
谢扶光其实是很纤瘦的身形,但搭配英挺眉眼与坚毅目光,没人能从她身上看出半分孱弱,纵然她此刻站都站不稳,在夜风中控制不住地轻轻摇晃,也只让人想到战场上的旌旗。
她投向他的一瞥很短暂,堪称仓促,又带着几分决绝,仿佛最后一眼一样。
一眼过后,她便借拄刀之力,飞身直追已提起朱颜故正向妖魔界疾行的螭寐。
她得拖住他,一会儿就够,只要撑到援兵过来。
崔惊厄绷紧下颌,仍在发颤的右手再度握紧藏蛟,也跟着追去。
而就在二人距离螭寐仅十余米远时,朱颜故突然回过头,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他们听见。
她平静开口:“大姐,你同崔道长走吧。”
“不需要……再死更多人了。”
谢扶光很想同她说,再撑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就会有很多人来救我们。
可变生陡然,朱颜故说那句话似乎只是为道别。
她话音刚落,前方骤然炸亮一片火光,崔惊厄和谢扶光被气浪波及,向后跌落,双双呕血,命却是保住了。
“她要干什么?”谢扶光艰难支起半个身子,愕然抬头。
但听空中一串接连不断的爆裂声,失血和眩晕令她双眼发花,不待看清楚,后脑已被一只温热大手一拢,她整张脸埋进一个带着淡淡腥气的怀抱。
“是日现暝昏,不太好看。”崔惊厄以拥抱挡住她的眼。
后世学轻尘学得不精,只学到一半皮毛,其实日现暝昏不只能照明用。
它以少量灵力引燃可作太阳,使用大量灵力将其炸毁,效力则堪比雷火弹。
轻尘送朱颜故的既为哄她开心的生辰礼,同时也是危难时的保命筹码。
螭寐太敏锐,但凡隔着距离炸毁此符,不待符咒炸到他身上,飞在半空时他必能有所察觉。
所以朱颜故献祭自己,在半空中死命拖住他,她恨红了眼,早不在意什么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将轻尘给她的日现暝昏符炸了个干净。
二十张符咒同时爆开,在黑沉的夜里像一场盛世烟花。
而符咒的两个主人,轻尘被噬空躯壳而死,朱颜故灰飞烟灭而亡,于她十七岁生辰当夜,双双死无全尸。
伴随烟花而来,还有一行金字:
【很遗憾,第一场轮回通关失败,未触及轮回境主人执念,还请诸位弟子从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