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希被动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暗无天日”的日子。

这总统地堡，又称“总统紧急行动中心（AEOC）”，是国防司令部为水星总统特意设立的在紧急情况下能够正常处理国务且能抵御核冲击、核爆破的避难所和临时指挥中心。

时任水星A军总司令的于凯峰、国防部部长兼A军总参谋康斯坦丁上将，在方倾成为总统之后，便联合一致向检察院、法院、上下参议院、A军最高指挥部，提交了建立“防核地堡”这一提案。

昶洲之难，于凯峰是亲历者，他决定发起国家力量建造这样一个在总统府邸地下、可防核弹袭击与核武爆破的坚固地堡的初衷，是为了防止凯文逊与他的旧部Anger一旦夺取了巴尔干望空塔上核武器的使用权，卷土重来未可知，那么这一地堡，起码能保护国家政权重要指挥中心人员，在双A之战告捷初期，不至于被团灭。

地堡自建立以来三十多年过去，从未有人入住过，而现在，凯文逊的儿子王宇行来了。

于凯峰的未雨绸缪，使得政府办公厅工作人员与最高军委会成员，目前都在这加固的地下掩体、总面积约1365平方米左右的椭圆形地下宫殿里办公和生活。

于皓南将李若希与孩子李擒龙安排进一个卧室兼办公室的房间里居住，所谓“兼办公室”，不过是多拿了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一个笔记本电脑，供李若希办公使用。孩子是不能出去上学和上课了，于皓南又从别地方搬进来一张小桌子和一个儿童椅，靠在李若希的办公桌旁边，这一大一小，就要蜗居在这里，不准出去。

“我要出去！”

李若希对这种强制性安排非常不满意，眼见着于皓南每天行动如常，起早贪黑都在外面紧急备战，他却又变成了于皓南家属这一令他烦躁的身份，不得不被保护起来。

“出去就揍你！”于皓南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揍他？”拿着画板、正在画画的李擒龙，听到这话转过了头，惊呆了。

“哈哈，不是那个意思。”于皓南矮身把李擒龙抱了起身，转身出去，边走边给他讲解。

“你爸不老实，不听话，这都什么时候了，外面到处有人扔炸弹，那天你不是也在现场吗？”

“我在的，我看见了！”

“就是，这时候不听指挥的人就得挨揍，爸爸是总司令，总司令除了你爷爷以外爸爸最大，你爸不听话，他要挨揍。但龙龙你不一样，你老实，你听话，你听指挥，你不想出去玩，你就是个好孩子，你不用挨揍……”

“龙龙最听爸爸的话了！”

“乖！”

孩子最好骗了，等龙龙回来，已经知道劝李若希，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个小大人儿似的劝他道：“你官没有他大，你要听他指挥，不然他揍你你都白挨揍，我看到爸爸训别的叔叔了，好可怕！”

“你看到他在训别的叔叔了？训了哪个，说了什么？”李若希现在要听最新情报，都得从这小孩儿入手。

“好像是东南西北的叔叔，说他们不尽职，护送不到位什么的，我不大懂。”

李若希猜测，是在训斥中其志和南不悔，这俩人对孙舜香被俘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在这里办公，李若希只能时时刻刻在线上关注皓南岛最新军情，那里有允中祥、丁一翼坐镇，殷鹏、庄雅思做军事参谋，尽管身处远离前线的办公室，但通过网络，他能够实时掌握战局的最新动态。皓南岛作为全水星最重要的军备武器仓库，有着最严密的安保措施和最先进的监控系统。

丁一翼提议把最新科技“人外感应装置”安装在岛上各处，不但部署了多层次的防御体系，从外围的雷达侦测到内部的生物识别，每一个环节都经过精心设计，别说外来生物无法靠近武器装备中心，就是他们内部人士除丁一翼以外，也无一人能够靠近。

这孪生兄弟俩密谋的感应装置，除二人所知，其余谁都不知道，果然不出七日，就抓获了一个乔装成允中祥样貌的厄斯人，企图混进皓南岛指挥部，图谋不轨。

丁一翼下设部队反应快速，立刻对此突发状况进行防御，不但活捉了敌首，还顺藤摸瓜，又抓获了一批先期留在水星意图捣毁皓南岛军备的武装力量。

这皓南岛上储存的武器装备不仅种类繁多，且技术含量极高，涵盖了从常规武器到尖端科技再到生化武器的各类装备，是水星防御体系中最重要的一环，丁一翼悄默声地打下了这一恐怖组织，危害极大，军功甚伟。

“哥，还好你说连允中祥都要瞒着，果然，这厄斯人仿的就是允中祥的脸。”丁一翼后怕连连，最开始兄弟俩要设立感应装置时，是想对允中祥开放的，只是李若希否决了这一提议。

“中祥在厄斯征战多年，厄斯人对他的脸孔很熟悉，倒是你回水星很久，他们不敢确定你变没变样，所以没敢仿你的脸，”李若希道，“不过，现在我可能要向于总申请，暂时隐瞒你这一军功，否则你在皓南岛的处境非常不安全，我也怕你树敌太多。”

“我明白，哥，这事你不提醒我都要说了，再要向我学习，我只怕恐怖组织下回就只针对我，”丁一翼道，“都这时候了，国家生死存亡之际，还什么军功不军功的。”

李若希心下安慰，现在的丁一翼戒除了浮躁和好大喜功的毛病，越发沉稳老练。

“你对中祥也不可完全交心，”李若希叮嘱他道，“有的时候……他也不是完全诚实。”

“啊？”丁一翼对他这一格外嘱咐有些纳闷，当日允中祥回来与哥哥抱头痛哭，可是被于皓南现场“捉奸”了，俩人还生死诀，闹得廖成北过来痛骂允中祥。

自天水之战以后，允中祥与李若希可以说是生死之交，丁一翼对他也十分信任。

“这是为什么，他对你有过不诚实吗？”

“你记得就行了，皓南岛的情况非常特殊，防人之心不可无。”

“是！”

这兄弟俩的联合指挥，加上殷鹏和庄雅思的谋略支持，构成了皓南岛一道坚实的防线。李若希时刻关注着皓南岛每一次兵力调动和战术部署，多加防范，不按常规临时换班，用以加强敌人渗入的难度。他虽然被锁在房间里无法亲临战场，但皓南岛战况的每一个微小变化，丁一翼、庄雅思每一次临时上报，他都会仔细分析，思考着如何提供更有力的军备防守。这地堡里没有窗，只有循环空气装置，因为这种“暗无天日”，他常常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只是在处理一项繁杂的公务后，他伸了个懒腰，忽然看到自己的孩子龙龙，正趴在边上的小桌子上，安安静静地写作业。

这也太安静了，不是，太反常了！

李若希伸长在空中的手臂停滞了，忽然向下，看着孩子毛茸茸的头顶，长发披肩，关于孩子“今天”的记忆，是一大早于皓南领他出去吃早饭了，他便开始了漫长的会议，至于什么时候于皓南把他送回来了，又什么时候在这写作业，他几乎忘了这种“镜头”。

“龙龙！”

“哎呀，”孩子一哆嗦，抬头看着他，“吓我一跳。”

“宝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他有些歉意地抱住了孩子，“爸爸不记得你回来了，午饭吃过了吗？”

“吃了啊，爸爸领我出去吃的，你吃了炒粉，吃得满地都是，”李擒龙道，“还是爸爸给地擦干净了呢。”

李若希：“……”

他看着键盘上残留的半片圆白菜叶，对他仓促的午饭终于有了些记忆。

不过于皓南进进出出，他是一点儿都没有印象了。

他已经习惯了如今这个“带娃的队友”，偶尔进来带孩子出去，偶尔送孩子进来，偶尔出现在他的床边，给孩子穿袜子，偶尔在他洗完澡头发湿漉漉时，不怀好意地对他上下看，偶尔冷着脸对他说：“揍你！”

“龙龙好乖啊，这么安静地做作业，”李若希忍不住又抱了抱孩子，“今年你懂事好多啊。”

他甚至很惊讶，以前的龙龙别说这样不声不响地做作业了，他根本就不看书。

“爸爸我马上写完了，”龙龙被他抱得直不起腰，“等我写完了跟你玩。”

“啊，好。”

李若希笑着松开了他，望着侧脸圆嘟嘟抓着彩虹笔写作业的龙龙，真的觉得有些陌生。

可能近半年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从于皓南回来，反复求和好，知道了他有孩子，知道了小黑的事，接着就是马不停蹄、高度紧张地反恐战役，他都没有好好地看看孩子。

于是静静地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孩子后，拿起他的书本翻开看看，赫然发现了上面很多于皓南的笔迹，原来现在孩子的功课做完以后，第一个检查对错的人，是家长，接着才是第二天由老师批改作业。

“这里有墨点痕迹，扣分。”

“加法算成了乘法，扣分。”

“百进制符号填错了位置，导致最终计算结果，天差地别，”于皓南在这里写的文字特别多，足足一页纸，跟一篇小作文似的，“这不得不让爸爸想起水星的第一架水星鸢的坠落，也是爸爸人生第一次滑铁卢。那时就是一个小小的运算错误，导致一颗小螺丝向后移位，没能完全卡住凹槽，使得好好的一架水星鸢飞行器，掉进了大海里，足足损失了300亿……当时你的Omega爷爷拿着电棍给了你总司令爷爷，对着我的后背一顿狠抽，竹笋炖肉，让我身负重伤，伤痕累累，半个月没法洗澡，你Omega爸爸看到后心疼得嗷嗷大哭。切记，切记，一个小小的错误，会让你遗恨终生。”

而李擒龙看过于皓南这篇现身说法的小作文后，在后面写出了保证：“爸爸，我记住了！我不会让我的水星鸟（孩子不会写鸢），掉进大海中。”

老师看完了这父子俩的“互动”后，在末尾红笔写上了一个字：“阅。”

李若希不禁莞尔，一页页翻看着孩子的作业本，看着日子，最近的是昨天深夜，想来于皓南虽然战事紧张，每天眉头深锁，但孩子的作业倒是一页都没落下，而且从来不求助于他。

可能，也是对他教育孩子不放心？

不放心拉倒。

李若希把作业本合上，放到孩子的小书包里，从里面发现了一张季考成绩单，那是刚子从学校带回来，转交给李擒龙，末尾需要家长签字的地方，于皓南已经龙飞凤舞，写上了他的大名，另外给予了他的评价：“再接再励！”

李若希翻开里面，看到了各科成绩以及综合名次：清正学园一年级（1）班季考，15/87。

15名，李若希心中默念，可停顿了一会儿，眼睛忽然睁圆了，忍不住出声：“15名，龙龙，你考了15名，第15名？！”

“啊，”李擒龙转过脸来，“是啊。”

“不是倒数15名，是正数第15名？！”

李擒龙有些生气，嗔道：“正着数啦！那不是15斜杠87嘛！”

“正着数，第15名，是正着数……”他像是范进中举，又像是中了彩票，惶然而惊讶地念叨着，摸着孩子的头发，“龙龙，你以前不是倒数第一吗？！”

“哎呀！小时候的事别记得嘛！爸爸说了，我是可以考第一，也可以比小黑更聪明的，”李擒龙抓着笔道，“不管我考不考第一名，爸爸说，他都更喜欢小弟！”

“……”李若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懂了他的话，声音都不自觉地抖了起来，“那么说，以前，在安馨园小儿班的时候，你是故意不考第一的吗？”

李擒龙抿了抿唇，不敢说话。

李若希丢下了成绩单，蹲下，伏在他的身前，抚摸着孩子的小脸蛋：“你是发现我不喜欢你小弟，所以，你才不学习的吗？”

也许是这软化的态度，让李擒龙卸下了小小的心防，他眨巴着眼睛，缓缓点了点头：“爸爸说，我可以学习好，不管我学不学习好，你最喜欢我，他最喜欢小弟，我们都是一样的。”

李若希咬了咬嘴唇，一把将孩子抱在了怀里，双眼蓦地红了。

自从上回于皓南发现龙龙钢琴弹得很好，记琴谱很溜时，他就反复说过：“这很奇怪。”

他不相信李擒龙是个脑瓜不好使、不聪明的孩子，这是很多家长都不愿相信的“残酷事实”，所以李若希也没当回事，因为他早已认定龙龙像他，肯定不擅长学业。

只是，后来于皓南多次去往安馨园，知道小黑爱若珍宝的那副拳击手套是李擒龙钢琴一等奖的奖品时，他明白了，一个能坐得住、有专注力又能在三天内记住《命运交响曲》那样复杂乐谱的孩子，不会是个天生智力不足的孩子，于是，他带着李擒龙去找闻夕言，做了韦氏儿童智力量表（WISC）和韦氏学前儿童智力量表（WPPSI），多方求证后，李擒龙的表现是惊人的，史上最高记录获得者第一名（王宇行）的成绩是173分，方缇168、于皓南167都属于历届佼佼者，而龙龙的测验结果是161，要知道一个智商（IQ）150的孩子就已经能够横扫全世界、金榜题名了，何况到了160分。

“我就说么！”于皓南看到测验结果后得意地抱起了双臂，倚靠在椅子上，面带放松的笑容，“我智商那么高，若希就算再笨，综合下来，我们的孩子都不会那么傻！”

闻夕言歪着头，看着他：“……就可惜没有情商测试表，不然你肯定得零分。”

“放心吧，我不会跟孩子他爸说的，”于皓南笑道，“由您做这个测试，我心里踏实多了，只是这孩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爱学习，等我好好教训他。”

“我劝你不要‘教训’他，”闻夕言道，“孩子做题的时候一直问我，小黑多少分，他说他不想比弟弟答的好。”

于皓南笑不出来了。

“我试着问了他为什么，他说……”闻夕言目光有些凝重，看着于皓南，好像有些不大放心的样子。

“您尽管说。”

“你保证不要责怪若希。”

“我当然不会责怪他，我怎么会怪他呢？”于皓南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你们把我想象得太恶劣了，若希是我老婆，我孩子的爸，我对他，对他……只有歉意。”

“孩子说，若希不大喜欢弟弟，但只有看到弟弟的成绩单时，才会笑，会高兴，会喜欢弟弟。”

孩子想把从爸爸那里得到的宠爱分给弟弟一些，所以，他越学习不好，越跟弟弟有着“鲜明对比”，弟弟越得宠。

于皓南明白了。

他牵着孩子的手，走出医院时，就郑重其事地告诉他：“这三年你爸带着你，我带着你弟弟在厄斯，不管你表现多好，我都更喜欢弟弟。”

“为什么啊？！”龙龙很委屈。

于皓南蹲在他身前抱住了他：“你爸爸更喜欢你还是小黑？”

“我。”龙龙说道。

“那就是了，公平起见，”于皓南笑笑，“你爸喜欢你，我更喜欢小黑，这样我们俩端的水就平衡了，你说公平不？”

李擒龙想了一会儿，点头：“公平！”

于皓南摸了摸孩子的头：“以后你也要好好学习，等你表现特别好，回回考第一名……我就带你去厄斯找小黑。”

“还有爸爸！”

“好，”于皓南咽下了心中的苦涩，“我们一家四口团聚。”

“五口，还有我刚哥！”

“对，”于皓南笑了，“爸爸记性真不好，还有你刚哥。不过，龙龙，你会因为爸爸偏爱别的小孩生气吗？”

“不会，”李擒龙走路很快，每次都拽着爸爸的手，走在最前面，“我是弟弟的哥哥，你们喜欢他我不生气，哥哥要让着弟弟，喜欢刚哥，我也不生气，他是厄斯小孩，他离家那么远，从小就没有了爸爸妈妈，你们要对他更好一点！”

于皓南点头，无限爱怜地看着孩子。

龙龙的性格很像若希，很开明，很大气，也很豪爽，他很喜欢，想来若希不喜欢小黑，那也是因为……小黑更像他吧。

只是，父子俩隐瞒没说的小秘密，被李若希陡然发现了，他因为孩子这个“分宠”而难过得不行，正抱着他时，外面于皓南推开了门。

敲了敲腕表，对李擒龙道：“一个小时整，任务完成了吗？”

“收到！”李擒龙在李若希的怀里艰难地举起小手，行了个军礼，“报告长官，马上完成！”

要不是爸爸总捣乱，他早写完了，这下埋起头，又赶紧奋笔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