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第一医院走廊宽敞明亮,墙壁上挂着各个主治医师的专业介绍和职务职称,以及先进医疗设备和治疗方式的简介,地面光洁无尘,夜晚月明星稀,隔壁空病房里,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你脑子有问题!堕他的孩子干什么?!”于皓南吼声如雷,响彻天花板。
孙舜香却无所畏惧:“那我等他长大再动手?!我这叫防患于未然!”
“你简直疯了!”于皓南无语地瞪着他,“赵一宁只是暂代天父,夺了他的兵权杀了劳弥财也就算了,不管是方缇还是李若希代管巴尔干,那都达成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你何必多此一举!”
“你以为他真就只是暂代天父吗?”孙舜香冷声道,“这些年我没少往巴尔干派人,派多少,被他处理多少,他根本不服A军,不服我们总统!还非常有信心,能把天父之职还给王宇行,他能这么笃定,不就说明他们还有私联?!王宇行若不回来,他的儿子顺理成章会成为下一任天父,我们要废除他们的世袭制,就要让他彻底没了后人,在厄斯我们不就这么干的吗?!”
“那是叶桑的儿子各个都已成年,都有兵权,又都事关西菻核武,我们不得不这么做,现在巴尔干的情况能一样吗?!”
“你不要因为你那娇弱的老婆晕倒了,就又来朝我撒气,告诉你,李若希是埋伏在赵一宁身边的,就等着我动手,他可不是以前单纯的李若希了!”
“他不好欺负,你不乐意了是吗?”于皓南严肃道,“你给我立刻卷铺盖,回到厄斯去!”
“我干嘛要去厄斯啊?我说了,以后我要专心致志在水星政坛,可不能再给别人做嫁衣裳了!”
“你还好意思说,要混政坛的人,干出这种事还让人抓了个现行,巴尔干能善罢甘休吗?你以为这是在厄斯?!”
于皓南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上回有传闻说李西彤用冷炮屠村,杀了很多封腾冲不到三岁的小孩,我以为是谣传,难道这也是你指使的?!”
“你别管了!”
“我现在立刻停你的职,你给我好好反省去!”于皓南脸色发青,转头而去。
“于总!”
推开加护病房的门,桑红还在旁边守着,药液一点一滴通过手背上的针,输入到李若希的身体里,于皓南看了看李若希惨白的脸。
“还没醒吗?”
“说是半昏半醒状态,贫血和缺铁,”桑红道,“方总刚刚过来看了,听说那边赵一宁的状况挺糟糕的。”
于皓南点了点头。
过了两天,终于传来了好消息,李若希出现及时,堕/胎药未渗透到赵一宁体内就被打翻,即便如此,方缇也和医护人员们一起花了很多心力,才终于保住了大人和小孩。
赵一宁早产加难产,吃了很多苦头,诞下一子,是个5斤3两的Alpha男孩,生来就偏瘦小,但好在一应俱全,身体健康。
李若希在医院醒来就想走,硬是被于皓南要求躺在床上休息加输液三天,才能出院。
于皓南推开了门,看到李若希在整理床铺。
“我跟你说一下。”
“没什么可说的,医药费我下个月转给你。”他穿上衣服背对着他,于皓南握住了他的手腕,被他收回手臂,狠狠甩开。
“你别这么大劲儿,一会儿又晕了,”于皓南问道,“你现在身体怎么这么虚弱了?还能被气昏。”
“是,我太虚弱、太不镇定了,”李若希点点头,“不管什么时候看到你们,我都能被你们所作所为吓到。”
“李若希,”于皓南忍了三天终于憋不住发火了,“你跟我起码认识十几年了,我难道是你说的那样卑鄙无耻的人?我堕胎杀孩子?!”
“不是你做的,也是你默许的!”
“不是我!”于皓南怒声道,“你也知道上行下效,上不行,下也效的情况!我发布一道命令下去,不同的将领、士兵,会有千千万万种解读方法!我无法保证他们每一个人都能正确领悟我的意思,我也承认是我给孙舜香职权太大,导致他忘乎所以……”
“那是一条人命,一条幼小的,甚至还没来得及看看世界的人命,你们既不尊重他,也不尊重它的生父,”李若希说到这里,仍旧脸色苍白如纸一样,浑身有气无力,“那不是你用简单的‘上行下效’就能轻易略过的人命……”
“我已经停了他的职,我会处罚他,但是,孙舜香这么做,也有他的原因,王宇行的事给了他包括我,甚至总统总司令很大的‘教训’,巴尔干问题一再困扰我们,特别在他们拥有核武器的情况下,不是说你掌握了那一个火铳密钥就完事了,整个望空塔上所有核导弹,能不能给巴尔干人使用,就看王宇行一个人的意思,你明白吗?上回我在厄斯听说隋付叛军被巴尔干藏匿,你去讨回了公道,我就已经很后悔那次没有直接铲平巴尔干,留下这么多后患!孙舜香的很多过激行为,都跟我脱不了关系……”
“所以别再跟我解释了,有意义吗?你们主副将向来是一条心,互相支持,互相体谅,互相包庇,我早多少年前就已经深刻领悟了,你何必再废话?”
“你难道是在吃醋吗?”于皓南似乎很诧异,“他已经结婚了,你不知道?”
“于皓南,我不管你怎么想,在我这里,我早就跟你彻底没关系了,我只有一个请求。”
“……你说。”
“离我远点儿,别让我看到你们了,行吗?如果在军界,我始终走不出你的世界,那我宁愿脱掉军服,不再当兵了。”
这话非常重,也绝没有一点儿吓唬的意思,李若希早已萌生退伍之意,每当思念孩子到难以自持的时候。于皓南观察他的脸色,迟疑片刻,终于相信了。
李若希疲惫地绕开了他,推开了门,身后长及腰部的头发,忽然被扯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到于皓南的指间,缠绕着他的发尾,而于皓南低着头。
为什么,儿子和你那么像?
他的心又痛了起来,痛楚地蹙起了眉心。
于皓南知道他向来讨厌头发被勾住,只得不甘心地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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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财,阿财……”
赵一宁在黑沉的梦里醒来,未等睁开眼睛,满头的汗水混着泪水,噩梦令他痛不欲生。
阿财死了。
他听到了外面的枪声,迷迷糊糊也听到了士兵的通报,没想到再睁开眼,身在驻地,就已经与他的爱人天人永隔了。
方缇安慰了他很久,可再多的安慰,也是徒劳。赵一宁将孩子抱到怀里,第一次哺乳时,望着嗷嗷待哺、小脸通红、那幼小脆弱的婴孩,眼泪一滴滴滚落下来。
“王妃,事到如今,我只想问你,总统要废除我们巴尔干天父世袭制度,你是怎么想的。”
他心有怨恨,方缇在这次兵变中并没有起到真正保护巴尔干的作用,否则劳弥财也不会死,更不会丢了兵权。如果,如果是殿下在……
“于总所言非虚,世袭制,真不是长久之计。”方缇没有瞒他,将与李若希的计划全盘托出,“我们打算一步一步来,先从劳弥财那里将一十六路巴军总督尉的散兵游勇们,一点点收回,再接下来进行分批改制整编,进入A军统辖系统中去。”
“进到A军里去?可我们巴尔干之所以遗世独立、拥有自主权,就因为我们有自己的巴军,不是A军!”
“可巴尔干世袭制使得权力集中在少数且是贵族的人手中,越来越集权,这些年劳弥财巧设名目,一再扩军,将18位赵叔的兵权已经全部收拢麾下,甚至连你的护卫兵都吞食了,这进一步增加了巴尔干社会发展中不稳定的因素。”
“我不明白,再怎么集权,我们也都是忠诚于您和殿下,赵叔们都已经老了,带不动军队了,我们内部整合,又有什么错呢?”
“一宁,军权的争夺会出现内部严重争斗,他们合伙羁押隋远付永润,向总统要钱要人,这本身就是错误的,双边重犯要犯将其遣送回国,这是彼此应尽的义务。”
“要的人,不是殿下,不是你的丈夫吗?”
“他知道要不来人的,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敲诈勒索,一宁,你不能因为他是你的丈夫,就一味偏袒他。”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和李总此次事变决定牺牲的人,就是阿财,对吗?”
方缇无可否认,劳弥财此人野心勃勃,于皓南不杀,他和李若希也会想办法杀之而后快,只是他们对巴尔干变革的事达成一致,那就是在不伤害族人感情的前提下,一步步缓缓来,可于皓南孙舜香不是能缓缓来的人,这才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一宁,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他看到赵一宁趴在床上恸哭,只得向他解释,“我们都不认为他是你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你明明可以找到更好的。”
“所以,你选了驻地的大法官,是吗?”赵一宁冷冷地觑着他,“不用再说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不是当年的小葡萄了,阿财起码有一样没说错,你看不上我们巴尔干小小的地方,也不稀罕让王帅将来做我们的天父,你终究是姓方,不是姓王,对我们来说,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他在这样的痛苦与反思之中,以泪洗面坐月子,族人亲信们,却一再从巴尔干千里迢迢赶来,守护着他,这些人在敏感时期的通关文书,极为重要,方缇为了让他心情能好一些,都以上将之名为他担保,盖章签字,通通放行。
赵一宁要立刻动身回巴尔干去,可族人们却神神秘秘地告诉他,有贵客来访。
这一夜,外面出奇的安静,侍卫兵是从巴尔干调来的亲卫,都在外面整齐列队,严阵以待。
来人敲了敲门,推门进来,手里推着银色医疗车,身上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赵一宁以为是夜里来巡房的医生,刚说孩子已经睡下了,猛然抬头,却见到一张无比熟悉,又阔别多年的脸孔。
“殿下!”他一声即出,却本能地压低了声音,控制不住地哽咽了,眼里激动地闪着泪花,怔怔地望着他。
“一宁,让你受苦了。”
王宇行握住了他的手,二人手臂相对,赵一宁想要起身行跪拜礼,王宇行连忙按住了他,主仆相见,都感慨万千。
身后的孔钟见状,也不禁连声叹气。
“我们来晚了一步,刚进大漠,就听说出事了,唉!”
“殿下,是我无能,萍可叔和垣可叔都已经过世了,我没守住密钥火铳,也没留住我们的兵权……”
他慌忙地解释并懊悔地道歉,深感愧对殿下的托付。
“当年你临危受命,也不过才刚刚20岁,这十年多你仰人鼻息、备受压力,能守到今天已经很难了,你做得很好。”王宇行道,“王妃,王妃怎么说?”
“他说,说世袭制终究是不对的,于皓南做得也没错……”
孔钟眼见着王宇行的脸色越来越白。
“他是假意把密钥火铳给了李若希,希望能一步步收拢兵权,逐渐取消我们的王位传承制度,他还认为,我可以找到更好的……我也不懂他的想法,想来王妃已经不是小孩了,做事会权衡利弊,有舍有得,只是没想到逼得我丈夫引颈就戮,孩子还未出生,就已经没有了爸爸,而孙舜香更是派人直接给我下药,想要我一尸两命……”
他越说越凄然,忍不住泪流满面,而王宇行对坐一边,似乎也深受打击似的,很久,都没说话。
“方缇现在和我们……各有立场,他也有他的苦衷,主要是不想两边开战,”孔钟道,“当日咱们巴尔干第一次能躲过于皓南的屠戮,也是因为方缇在中间斡旋,现在是第二次,只能说于皓南侵略之心从未消退,只是时间问题。”
“我现在向你保证,将来无论我有没有后代,都以你的儿子为天父,绝不更改,巴尔干不会忘记你这十几年的付出,我,更不是过河拆桥的人,”王宇行将手中赵云可当日给他的凤凰令牌,郑重交到了他的手上,“一支密钥火铳丢了没关系,我有的是。记住,火烈鸟精神不灭,生命之火永不熄。”
“殿下,可是……”赵一宁接过了这个沉甸甸的令牌,明白它意味着什么,有了它,他将不是暂代的天父了,而他的儿子,也将拥有巴尔干真正的王权,“可你也有你的……”
一旁婴儿床里的孩子忽然像是被吵醒了,张开嘴巴哇哇大哭起来,王宇行和孔钟都回头看了过去。
“让我来瞧瞧我们下一代天父。”
王宇行搓了搓手,兴致盎然地走过去。
结果低头一看,“哇”的一声,显然非常震惊。
他前段日子和一个小孩儿厮混了三天,还以为所有小孩都白白胖胖,非常可爱,乍然看到这一浑身发红、皮儿发皱的小孩,不仅吓呆。
“好像个猴儿啊!”他不小心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