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爱我,当然不舍得,”于皓南道,“那就不能因为爱我,原谅我吗?这都不算是个事。”
“不只是因为爱你,更因为接受不了曾经被骗的自己,越想越恨自己,甚至自暴自弃了。”
方缇想到了他囚禁王宇行的日子,每一天,只要王宇行意识清醒,都是望着自己,非常地愤怒。
他端给王宇行的饭,每一次,都被他全部掀翻在地。
只是有意思的是,如果方缇站在左边,他就往右泼,如果方缇站在右边,他就往左泼。
剑扔在了地上,枪放到了桌上,方缇给王宇行买了游戏手柄,只不过,是没法联网的单机游戏。
王宇行在暴怒中都不曾用剑或用枪,伤害自己,连举起了游戏手柄,都没有朝方缇身上扔过,最厉害的攻击武器,就是枕头。
王宇行在那样绝望的愤怒和崩溃中,都不忍伤害方缇。
他爱我,就应该原谅我。
方缇也曾像二哥一样自信,他们都恃宠而骄,以为即使搞毁了对方所有珍视的一切,都会因为“他爱我”,而一笔勾销。
但结果,是方缇玩脱了,王宇行跑得无影无踪,从冬天,西菻的雪山到现在的6月夏天,王宇行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二哥,要是他觉得跟你在一起太难受,太痛苦,你不如给他时间和空间,放他走吧。”
方缇用自己的经验,诚恳地告诫于皓南。
我们都爱那样不羁洒脱又肆意张扬的灵魂,就不该用爱去捆绑,去改正,这是方缇得到的深刻教训。
“那不可能。”于皓南斩钉截铁地道,“他参谋营里的人,就没一个能说我好话的,也不知道抹黑了我多少,才让若希对我这样。”
他越想越气愤,说白了,这都是他们的错,他明明和若希感情很好。
方缇不再劝了,走出了他们的卧室,独留于皓南还在那里琢磨解决的办法。
望着走廊外面阴霾的天,几颗星星,明亮疏朗,深蓝色的云层密布,逐渐移动,遮蔽了月亮散发的光芒。
也不知道现在的王星星怎么样了。
有一片云陪伴在身边,得到新的爱情的滋养了吗?现在,是一蹶不振,还是已经振作起来,决定找我复仇了?
每一天,他都希望王宇行能快来,亲手给他一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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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李若希从床上醒来,阳光刺眼,晃得他头痛欲裂,酒醉后的清醒,除了让他感到疲惫和烦躁外,还有着一丝陡然升起的警觉。
于皓南就坐在旁边,挨着他的头,后背倚靠着枕头,单手翻看军机文件,各个纸张、电报,散落在他的膝盖上,长腿上,他明明最讨厌“躺在床上办公”,却以这么不舒服的姿势躺在自己身边,左手还在轻轻捏着自己的胳膊内侧软肉。
他一骨碌爬了起来,直接跳到了地上,动作干脆利落,双脚落地,近乎无声,只轻轻地擦了地板一声,人就已经弹开了三丈远。
于皓南撩起眼皮,看着他:“不疯了?”
“……”
“昨天都干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
李若希摸了一下衣服兜,发现自己穿的是睡衣睡裤,而这宽敞明亮的房间,更是他在枫城的临时办公住所。
“谁让你住我这儿了?!”他立刻没好气地问道。
“你们会挑地方,在这军工宿舍里住,”于皓南道,“我们停军在麓山,都住在山洞里。”
李若希没理他,去到浴室里去洗澡,醒来之前,于皓南就检查过他头上的伤,仅仅一晚,那裂口就已经完全愈合了,好像没曾受过伤一样。
如果心里的伤,愈合得也能这么快就好了。
等他洗完澡换了衣服出来,于皓南已经站在地上等着了,这一天陪着李若希睡到了日上三竿,阳光洒满了屋子,他都没出过门。
“咱们谈谈?”
“我枪呢?!”李若希换上了军服,去摸衣服兜和外衣裤兜。
“你要说好了不乱开枪,我就还你。”于皓南指着那面墙,“看看,那是谁干的。”
李若希翻着眼皮看着他,几秒以后,坐到了床边,捋了一把肩膀后面微湿的卷发,表情极其不耐烦,像是强忍着不马上就冲出去。
这表情,于皓南熟悉,在新兵营时,谁吹口哨撩拨他,谁故意喊他的名字,笑着堵他,拦他时,他就这种表情,双手抱着胳膊看着对方,满脸不屑和不耐烦。
“你对我有气,我现在知道了,不论是你弟的事,还是……盼盼的事,我都有错,”于皓南先定下基调,“我没考虑你的感受,是我不好。”
李若希一动不动,仍旧抱着胳膊看着他。
“但这里面其实有误会,首先你弟受伤,我表示遗憾,也会嘱咐我家人,一定带你弟好好去治眼睛。但是,天水一战黑吃黑,是我作战计划书里就拟定好的,不是你弟这个雇佣兵首领,也会是别的雇佣兵首领,只是,恰好,是你弟,不是我主管故意,不去支援,而是任何一个雇佣兵首领,我都不会去支援。第二,盼盼的事,纯属误会,那时我还青春期,什么都不懂,还是个小孩子,你肯定不会跟那时的我生气,对吧?自从我要了你之后,就知道这件事,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是一定要娶你,负起责任的,事实上我也是这么做的,从结婚以后,我虽然忙于公务,但作为丈夫,我觉得我勉强还算合格,你觉得呢?要是有不足和尚待改进的地方,你告诉我,我改。”
他说完了昨晚研究出的“紧急对策”后,认为自己说得很好,已经是无懈可击,但看着李若希时,仍旧心里暗暗打鼓。
李若希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忽然嗤笑一声,面带嘲讽:“于皓南,我不是你要征服的八大将之一,也不是你要杀的七个王子之一,不用想方设法摁住我,没意思,你觉得我还稀罕吗?”
“什么?”
“你。”
“稀罕,”于皓南道,“你不是宁愿自杀都不杀我吗?若希,你没法否认,现在你虽然对我很生气,但你依然爱我。”
“我不爱你了,现在看着你,只觉得很反胃。”
李若希看到于皓南眉头皱紧了,是隐隐动怒的前兆,但他并不慌张,坦然说道:“我不杀你,是因为总统待我很好,总司令更是信任我,命我担任过要职。你弟方缇助我兄弟一臂之力,对我也很不错,我不能杀他们的儿子、哥哥,我不像你。”
“说到底还是丁一翼的事,”于皓南强忍着火,“如果你弟弟不止丁一翼一个,还有好几个,他们上了战场受了伤,或者干脆送了命,那我是不是还得陪一个?!或者说他们打不赢,我就必须派兵支援,必须护你兄弟周全?!”
李若希望着他这勃然大怒、有理有据反驳的样子,只觉得可笑:“你不用给我偷换概念,我就这么说吧,那天晚上,如果不是我,是盼盼,他想要支援他的弟弟,方缇,你会不会置之不理?”
“……这种假设不成立,盼盼没法上战场。”
“是不成立,还是你不敢想,如果是盼盼,你会不会放任你的手下就那么按着他,让他眼睁睁看着他弟弟方缇,丧生战场?!”
“……”于皓南回答不上来。
“哈哈哈哈哈!”
李若希没有眼泪了,只是禁不住仰头大笑。
“你舍不得,因为那是盼盼,不是我,李若希!”
“你别疯了,这种假设根本没有意义,盼盼太柔弱了,根本经不起这种事,可你是你啊,你不比他坚强多了吗?!”
“是!我耐造!我扛打!我没有心,我不是肉做的,我是面团儿……!”
于皓南上前紧紧地搂住了他,他看到李若希在眼前破碎,在一寸寸的崩溃,他根本想象不到这件事,竟能让他悲伤愤怒到这种程度。
“若希,我现在心里只有你,就算开始的时候,我对不住你,但结果不是好的吗?我们不是感情很好吗?!”
“不好!”李若希使劲儿推开了他,望着他时双眼赤红,“以前我什么都能忍,因为你说你爱我,你上前一步,我能向你走一万步!但现在就连那一步都是假的,骗我的,我就觉得不值!”
“我现在知道了,明白了,”于皓南举手做投降状,“你说解决办法吧,要不开枪打我,只要打不死,你就没有对不起总统、司令,或者我弟弟,我保证什么都不说,行吗?”
他现在就是准备伸头一刀了,赶紧把李若希这口气给出了,他对他的情绪反应感到很焦躁,也不想再浪费时间。
“又耽误你事了,是吗?”李若希幽幽地问道。
“……”
16岁来到驻地,相识8年,结婚5年,李若希对这人太熟悉了,完全掌握他所有微表情和潜台词下的动机和发展。
于皓南不但很意外,甚至因为李若希刚刚那个举例,头脑的清晰和逻辑的清楚,而感到措手不及,应对不及。
同样的情况,他是不舍得盼盼的,但真正的原因,他只觉得那是因为盼盼弱,而若希强。
他不知道李若希涕泪横流的那个晚上,已经把这些事前因后果、方方面面,都想得透透的,伤得也透透的了。
错,不是于皓南曾经的迷惘,而是有盼盼在时他还和自己纠缠不清,错的是那交错的时间里,自己喂了狗的真心。
“若希,我以后会补偿你,”于皓南道,“真的,放过我一回,行吗?以后,等完全和平以后,我的时间精力,全都是你的……”
“我已经不稀罕了,”李若希叹了口气,也终于因为于皓南的一再求饶,而缓和了语气,“咱们都是接受过教育的人,喊打喊杀没意思,在事业上,我永远敬佩你。你骗了我,就当我瞎了,现在恢复光明。咱们去找艾青,把该办的事都办了吧。”
“……什么事?”
“我咨询过他,远程也可以申请离婚,跟在水星一样的,”李若希道,“咱们都签了字,可以快速完事,省略冷静期。”
“……”
“我只想跟你分道扬镳,”李若希看着他,“真的一刻都很难忍受。”
“那是不可能的,”于皓南沉默了良久,冷漠而肃然地看着他,“我现在很确定,我是爱你的,我对我的婚姻,对你,都很满意,我不会离婚。”
通篇全是以“我”为开头,他似乎从来就是个以自身利益、自我感受为第一要务的人。
李若希却讥笑一声:“你算老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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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出门去,一眼看到了腾达飞和允中祥,正在前面花坛下面聊天,他响亮地叫了一声:“大飞!”
“哎!”
腾达飞转过头,从旁边伸手给他,李若希拍了一下他的手心,跳到了台阶下面。
“允中将,怎么样,下回咱们打哪儿?”
“急不可耐要动一动了?”允中祥笑道,“这枫城投诚的敌人竟然有4万,没开一枪,全都降了,封腾冲一死,厄斯大势已去了!”
“我猜上面会让咱们继续留守,”腾达飞道,“天水咱们的驻军就有7万,再分布到这边一部分,基本上这西边板块,就被咱们Air包圆儿。”
“我想着这里地理情况复杂,恐怕也不让咱们挪窝了,”李若希道,“那Aland会走吧?咱们的人在这儿的够多了。”
他很想驱赶Aland,腾达飞和允中祥都看出来了。
“待不了多久,昨天你们退席后,Aland的人就都退了,范大帅也走了,竟立刻赶回西菻,方缇他们今天也动身了。”
“我听说西菻那里于皓南按了20万大军在那儿,”允中祥觉得有些奇怪,“核武需要这么多人看着吗?几乎五分之三的兵力。如果再有大规模反/动军队,Aland抽身都来不及。”
“那可是核武,于皓南费劲巴力,从王宇行那里抢的,他可能松手吗?”腾达飞冷嗤道,“我听说西菻大战打得特别惨烈,于皓南屠了阴兵团十几万人,简直恐怖杀神……”
他忽然转过身来,表情有些紧张。
“怎么了?”李若希往后看。
“别看,”腾达飞道,“他怎么跑咱们身后来偷听啊,距离不到五米!”
后面几个字,他甚至是用口型在说话。
“我在哪儿偷听了,”于皓南站到他们三人正中间,“你们是在开会吗?带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