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文件夹里,他看到了方咪咪珍藏在心里、永远不会忘记的东西,比如,跟王俊在新兵营时期傻傻的合影,背景里还有坐在轮椅上同样带着笑意的凯文逊;比如Anger军牌的设计雏形、军装式样、人员调配,Anger从创立之初到最后覆灭的所有重要文件,以方倾这一副将的形式保存着,还有那最后一个扫描件,来自王妃留给方倾的遗书。
方缇那时还小,打开只看了一会儿,一知半解,很多字词都不认识,只是小小年纪的他,看得内心凄惶,看到了那四个字,“不悔当初”。
“你干什么呢?”方倾醒了,看到孩子在那乱翻他电脑,扭过他的肩膀刚要作势打他,却见孩子脸上挂着两颗小泪珠。
方倾一愣,望向电脑屏幕,立刻滑动鼠标关上,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方缇:“你能看懂?”
“嗯……好像有点懂。”方缇捂着胸口小声说,那种压抑的情绪,莫名其妙的。
方倾怔怔地看了他几秒,走上前温柔地抱了抱他。
这是很少有的温馨时刻,在方缇闯祸后,方倾竟没有责怪他。
后来方缇再看到“惹人厌”“总欺负人”的王宇行后,似乎乖了很多,他望向王宇行的目光,偶尔会穿透十几年的岁月,看到他身后的那个小孩儿。
那个曾经在凯文逊怀抱里,嚣张跋扈又快乐得意的王星星。
“你困吗?”王宇行问道,“算时间该睡了,现在是水星时间凌晨三点左右。”
厄斯还是晌午,火山爆发后裂开的地面上空,艳阳高照。
“不困,”方缇摇了摇头,“我想去看看伤员。”
“嗯,”王宇行引他过去那边帐篷,路上心生感慨,“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小医生,落地才一会儿就要看伤员。”
“医生就医生,不小。”方缇想起在水星时跟樱桃的对话,他决定纠正王宇行对他是个孩子的固有偏见。
王宇行闻言回头撇了他一眼,矮小清瘦的个子,毛茸茸的栗子色头发,微微打卷;大大的眼睛睁得总是很无辜很懵懂的样子,像是蒙了一层水雾,十分好掐的白胖圆脸,两边鼓鼓的,像是新鲜的梭子蟹;穿的是像偷了大人衣服的宽阔军装,衬衫袖子挽了好几层在手腕上,脚上踩着一双脏脏的白色帆布鞋,身上斜跨着一个木制的有个红色十字架图案的小药箱。
“……切。”
王宇行嗤了一声,笑了。还以为说话的是怎样的“大医生”,结果回头一打量,还是那小屁孩儿。
方缇当然听得出他这一声“切”,包含的瞧不起,生气地在后面踢了一下他的军靴,一下两下,又踢了一脚他笔直修长的小腿。
“啧。”王宇行回头瞪他,方缇又抓着药箱绳子,眼睛往别处看。
俩人进到了军帐中,这次跟来的医疗兵不多,虽然军队都给护在中心,但仍有牺牲,目前好像人手不够,都在忙碌着巡房。
“我是这届新兵营军医,方缇。”方缇把证件拿出来给为首的Aland军医看。
“到那边去。”李西彤指了指军帐一处,很多外伤的患者躺在床上。
“嗯。”方缇小跑着过去,低头给那位受冷氮枪打伤腿的战士换纱布、止血。
“我们这军医可不是普通军医,”王宇行说,“他是来看被倾弹倾炮弄昏迷的战士。”
“能有多不普通,”李西彤忙得飞起,一边翻着手里病例一边问道,“新兵营战士,他几岁了?”
看着就是未成年。
“你管他几岁了,”王宇行道,“他在那个……就是你们医学界最关注的那树杈子上,发表过东西,你发过吗?”
“那叫《常青藤》,”李西彤道,“他难道发过?”
“还‘他难道发过’,”王宇行撇着嘴嘲讽他,“他发过12篇,你发过几篇?”
“……他叫什么来着?”李西彤有些不敢相信,抬头一会儿看向在那绑绷带的方缇,一会儿看向王宇行。
“方、缇,”王宇行也不知道在那牛个什么劲儿,抱着手臂看着他,气焰嚣张,“不是提手旁的提,是绞丝旁的缇。”
不一会儿,方缇被请出了这个医用帐篷,请他往前面走,那安静的帐篷里就住的是昏迷的伤员。
“你对他说什么了,我看他脸色不大好。”方缇好奇地问。
“这副麻将牌我都想给掰了,”王宇行哼了一声,“一个个贼能摆谱,跟他们的主子一样。”
方缇没大听懂:“除了打扑克你现在还打麻将?”
王宇行摸着他的头顶将他往帐篷一侧推,从兜里掏出了一沓口罩。
“你怎么有这么多?”
“全军都没几个人拿口罩,还好我未卜先知,”王宇行道,“出发前就装了一兜子。不过没啥大用,后来于皓南给大伙儿分了,但遇上他们那个倾弹倾炮,有时还是挡不了。”
“那不是我们水星的倾弹倾炮了,”方缇接过口罩,“是的话这个能防住。”
“所以才麻烦。”
俩人都在口鼻上带了不少口罩,层层叠叠的,才对门口的护卫兵自报家门后,谨慎地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整齐排列的航空战士们都躺在地上,一个个昏迷不醒,身中剧毒。
方缇的心情立刻down了下来,想象得出来二哥是多么气闷和无奈,等到回去水星,方咪咪和大壮爸爸知道了,也会很难过。
厄斯人用水星人的武器,打败了水星人。
方缇低头就近地检查着一个战士的眼膜、瞳孔状况,舌苔、心跳、以及目前生命体征情况。这些人都被于皓南妥善安置,很快就要一起带回水星集体治疗。
方缇看到伤员眼白处的紫黑色,以及指甲和手指的青色,对王宇行道:“毒性近似,但不是完整的秘方。”
“是啊,倾弹倾炮我们多少都中过,没这么严重,”王宇行道,“还有死亡人数也不少,有人中招就被毒死了。于皓南看情况不妙,立刻下令我们退了。”
“那有人中招后毒性轻微,很快痊愈的吗?”
“有,强壮的人毒性很低,出去吐一会儿就好了。”
方缇问道:“那这种武器……”
王宇行从兜里掏出来一颗,递给了方缇。
“你没都上交?”
“……还没来得及,”王宇行有些不自然,“就这一颗。”
方缇接过去仔细看了看:“连弹壳都是仿制我们水星的。”
“是啊,别提多郁闷了,还比咱们倾弹倾炮都厉害。”
“那是研发的时候有意控制了倾弹倾炮的毒性,”方缇当然懂得父亲方倾研制这种武器的初衷,只是叫停杀戮而已,“但这个研发人,就没那么善良了。”
“你不知道,我们那届新兵营战士有两个人,在前十名,都是跟你一样药剂科的,你记得孟令华吗?”
“记得,”方缇点头,“小时候跟我很好。”
“是啊,他就有本事制作出来这东西,”王宇行有些懊悔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家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方缇一愣:“不是死了吗?据说在新兵营死的。”
“啊,对,”王宇行改口,“忘了。”
“厄斯人在生化武器研发上也不比咱们弱,”方缇将那玻璃球递给王宇行,“这更是一场硬仗。”
“加油,小葡萄!”王宇行握着双拳喊道。
方缇点头笑了笑,继续往里面走,一个个看伤员。
“要是能看到鲜活的中毒过程就好了,”方缇道,“这样我能就近观察毒发状况。”
“这个啊,很难办……”
王宇行捏着手里的敌方倾弹,隐隐听到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自背后传来。
水果香气渐渐溢了过来。
他把那毒弹捏在手里,听着背后的声音,扔在脚底下,啪叽一声,踩碎了,随即把碎片踢到了土里。
“小葡萄!”范承毅掀开帘子,看都没看,先喊了一声。
这小葡萄怎么又跟汪雨走了?!
随即一股刺鼻的气味儿立刻萦绕鼻尖,让人心烦欲呕。
范承毅僵住片刻,往后退了一步,忽然脚步虚浮,整个眼眶视线内的东西都在疯狂打转儿,随后像喝醉了似的,身子左右摇摆,逐渐撑不住了。
“哎哎!葡萄你快看!”王宇行捂住脸上十层黑色口罩,“这倒了一个!”
方缇回头定睛一看,大叫道:“樱桃!”
……接下来,他成功目睹了范承毅毒发的全过程。
还好范承毅身子健壮,人又年轻,昏了几个小时后,自然苏醒,跑去大吐特吐,生命无虞。
他和方缇都以为是他误闯入了那个中毒伤员昏迷的军帐里,才莫名地中了毒,还被带他来的允中祥教训了几句。方缇到处找毒气源头,王宇行帮着找,都没找到,还庆幸和王宇行进去时都戴了层层口罩,才没昏在那个帐篷里。
还好范承毅所中的微量毒素伤害不大,只是开会时他像霜打的茄子,一直靠在军帐一边角落,蔫头耷脑。
开会的时候,方缇以x枪发明者的身份,进到了那中高层会议现场,亲眼目睹了王宇行揭短、挑事、被拖走、接着回来继续挑事的全过程,他建议李若希做花蛇,自然招到了全体Aland高级将领们的反对,二哥更是提到了王子王妃鬼医俞格的旧事,让王宇行像是头上被闷棍打了一棒似的,愣在那里,呼吸都快暂停了。
走出会场时,王宇行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只是一个劲儿地冷笑,嘴角抽搐,看着非常阴森恐怖。
方缇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握了握他的手,那是十分冰凉,几乎不像个活人该有的温度。
方缇连忙用力揉搓着他的手,试图安慰他,给他温暖。
“要坚持住,”他小声劝道,“你好不容易走到这里……”
如果没忍住,跟二哥大骂或是互殴,那这张皮、这个汪雨的身份,也不用要了。
“我不会再回水星了,”王宇行低声道,“他肯定猜出来了。现在我就是案板上的肉,看他心情切不切。”
“星星……”方缇眼睛发红,走上前,双手环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头靠在他的怀里。
他不想看到这样失魂落魄、备受打击又很气馁的王宇行,尽管从小到大,这样落水狗一样狼狈的王宇行,他看到过太多次。
“我在这里等你,”王宇行听到孩子哽咽的声音,勉强振作了些,揉了揉他的头发,“等你破解他们的武器。”
“嗯!”方缇点了点头,望着他,又扎进他的怀里。
还像小时候一样,王宇行没有推开他。
临出发要走时,一个透明塑料盒子,递到了方缇手里。
“葡萄?”方缇低头看着它,“妮娜葡萄。”
“是,厄斯超市里有,我吃了还挺甜的,给你留了一盒。”王宇行道,“你看看跟水星的比起来怎么样。”
方缇笑着打开,拿出一颗吃了:“甜。”
“哈哈,你怎么不吐葡萄皮儿啊?”
“……我习惯连皮儿吃。”
“走吧!”王宇行一摆手,转身就走。
方缇从后面追了两步,没等又扑上去,王宇行一转身,手从上至下,按到了他的头上:“抱个没完是吗?快走吧。”
“嗯。”方缇的嘴不自主地憋了起来,像是要哭,王宇行怔怔地看着他,好像也走不动了。
“拜拜,希望下次早点儿见。”方缇朝他摆手,见他也露出了难过的表情,连忙挤出一个笑,安慰他道,“没事,离别我已经习惯了。”
只是这句话,更让王宇行心里像塌了一部分。他快步走过去,将方缇抱在怀中,一手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一下下拢着他的后脑勺,像是长辈安抚小孩儿。
他不相信方缇真的习惯了,因为“离别”这堂课,他到现在都没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