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这后背有些痒痒,想挠……”
“哎,不行,”方缇拦住了一个患者往后背伸的手,“患处正在结痂,所以你感觉痒,忍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可我一直想抓,怎么办啊,方医生。”
忽然一小股凉风吹到了后背处。
“这样呢?”方缇举着一个小小的风扇。
“啊,好多了!”这位Omega患者年龄不大,才18岁,感到背后一阵苏爽,感激地转过头,望向方缇。
“咱们这里天气热,你又正处于‘蜕皮期’,才感到难熬,实在扛不住,就吹吹风扇吧,”方缇道,“等个一两周,就能全好啦!”
“感谢方医生,你是、是我的再生父母,”患者望着他声音哽咽,“从没想过我还能褪掉这张烂了的皮。”
“你是为国捐躯,是英勇的战士,”方缇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应该感激你。”
这年轻人用保鲜袋包着自己的手,在方缇要出去继续查房时,从兜里掏出了几块紫色的糖块。
“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这个味道不错,你要是不嫌弃的话……”
方缇一把抓光他手心里的包装糖块:“谢啦!”
转过身往小挎包里一放,手里只剩一个,一边走出帐篷,一边拆掉了包装纸,扔进了自己的嘴里。
“什么东西?!”
背后忽然一人大喊,吓得他嘴里的糖块儿差点噎嗓子里。
王宇行走过去,用力掰过了他的肩膀,认真地瞪着他。
“干嘛啊?”方缇左边腮帮子鼓起来了,大眼睛眨巴着望着王宇行。
“你嘴里什么东西?!”
“糖!”
方缇想从他手心里挣扎出来,但拽了半天,也没拽开。Alpha身高和体重以及力量的优势太明显,跟Omega是天差地别。
“吐出来!”王宇行伸手到他的嘴前边。
这是上回跟王宇行一起回巴尔干,遇到的一件事,落下的“病根儿”。
“小方,你这回研制的药,虽然效果不错,起效快,且针对病症有奇效,”一位年过半百的医生认真分析着他的药方,“可是好像用药过猛了,会伤胃。”
“确实……”方缇捂着肚子,小脸惨白。
“即使是饭后服用,我觉得恐怕也承受不住,”对方说道,“吃两碗饭也保护不了胃,还是得酌情减量……”
“吃三碗饭也不好使,”方缇连连点头,“确实……扛不住。”
说完,额头上滴落豆大的汗珠,忽然扑通一声,向后仰倒,直接昏迷摔在了地上。
“方缇!”
医疗组吓得连忙上报领主,方医生昏倒了,王宇行当时还没走,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看到方缇在床上皱着眉心好像很痛的样子,双手抚着肚子醒不过来,急得是立刻发了火。
“他怎么了?!为什么不醒?!”一边说着一边拍着方缇的肩膀,伸手抚着他额头上的汗珠,“方缇,方缇!”
“殿下,他好像自己尝了自己的药,为了测试疗效,”那位医生连忙说道,“这回的药能减轻患者痛苦,但确实伤胃……我猜方医生是想知道这个胃痛和病痛的程度大小,才自己试吃了药……”
“你傻吗?!”王宇行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额头,简直想揍他。
“哎哎!”赵萍可连忙伸手拦住他,“正不舒服呢,你还打他。有什么办法赶紧给他治一治,别让他看起来这么痛苦。”
“我们已经为他注射了舒缓剂,但不敢上抗生素,伤在了胃里,只能先这么熬着……”
“我送他去驻地!”王宇行掀开了被子就要拦腰把方缇抱起来。
“殿下!万万不可,他现在经不起舟车劳顿,您要是信老夫的话,就让他这样平躺着,他年轻,挨过一天一夜,应该就能撑过去了。”
“不要跟我说‘应该’‘可能’,”王宇行厉声道,“要给我一个准确答案,我去驻地把闻夕言绑来,也不是不可能!”
赵萍可微微摇了摇头,对那医生示意。
“殿下,”对方单膝跪地,行的是王室之礼,“我保证,他会没事。”
就这样,王宇行坐在方缇的床边,守了他一天一夜。
是什么样的人,能拿自己试药,这就是医生?
也对,医者仁心,神农尝百草。
可你不过是一个孩子。
王宇行皱着眉,一瞬不瞬地望着方缇,忽然觉得很烦躁,他不想就这么干等着,等他自己好。
胃痛会痛死吗?他反复问那个医生,甚至查了百科全书。
不论是医生还是书里,说除了胃穿孔或胃出血严重且未及时治疗的情况,应该都不会死人。
可这么看着一个小孩儿苦苦挣扎地挨过病痛的样子,实在让人心焦。
王宇行看着看着,忽然想起赵云可给他留下的离别信,里面提到他当时被下药毒害、天天昏迷,父亲凯文逊就是这样每时每刻地盯着自己看,茶饭不思,一秒都没法正常思考,忽然有些物伤其类的悲伤。
“小葡萄……快好起来,”王宇行摸了摸他的额头,将耳边的微卷发,轻轻掖到耳后,“起来爸爸给你鸡腿吃。”
胡言乱语了一会儿,又将手伸进被窝里,揉了揉他在隐隐作痛的胃。
可就这么大力揉搓一会儿,摩擦生热,王宇行忽然见方缇眉心微微松了松,好像舒服了一些。
按摩有用?王宇行不理解。
帐篷外面是赵家18人围了一圈儿,在莲花盘腿坐着,为方缇,也为他们的小王妃,默默祷告。
王宇行刚来时赵萍可他们怕他害怕,就这样围了一段时间,直到他能安稳地入睡。如今方缇有难,也得到了这项殊荣,帐篷外面亮着的是18盏昏黄的烛火,王宇行坐在床边守着他,此刻也不管什么AO大妨了,掀开被子躺在他的身边,将他搂进怀里,伸手隔着他的睡衣,温柔而有劲儿地揉搓着他的胃部。
方缇轻轻地“啊”了一声,往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沉沉地睡着。
王宇行不知道这个机械动作揉了多久,直到天快亮了,才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方缇睁开了眼睛,近在咫尺地数着王宇行的睫毛时,他醒过来了。
“方缇,”他愣住了,对上的是方缇的一双蒙着水雾般的大眼睛,一再确定道,“你好了?!”
“好啦,”方缇摇了摇头,“不疼啦。”
此刻王宇行的手还温暖地抵在他的肚子上。
“好,你好了。”王宇行把心放下了,忽然坐了起来,哗啦一下掀开了被子,高高地抬起了手掌,方缇见状立刻缩起了脖子。
“你好了,好了,好了!”王宇行啪啪啪地扇他的屁股,“你是傻吗?!自己试药,你要是赶明儿做了耗子药,是不是自己也吃两口啊?!”
“不会的,不会的!”方缇闭着眼睛,连连晃脑袋摇头,“做了耗子药,那我肯定给耗子吃啊!”
“……你还给我杠!那么多仆人给你用,或者说你告诉我一声,我给你找志愿者,咱们巴尔干族人都不是缩头乌龟,怎么能让你亲自试药?!”
方缇见他很凶,声音很严厉,是真的被自己气到了,只好出声好言解释道:“可不管是仆人还是族人,谁不是爹妈生养的孩子,怎么能让他们试这个药,太残忍了。”
“……那你自己试,就不残忍?”王宇行指着外面坐在那里不停祷告的人,“我们领主,多么担心你,还有你兄弟,赵一宁,在外面都哭抽了过去,难道你不在意?”
他说了别人,唯独不说他自己。
“难道你不是爹妈……”王宇行忽然说不下去了,好像明白了什么,“原来是因为这个,你觉得你被扔到了孤儿院,一条小命就不值钱了?!”
方缇坐了起来,闻言抬眸看着他,心想他是想岔了。
方缇不愿找别人试药,一是因为不忍心,二是嫌麻烦。反正他知道自己死不了,所以干脆自己试试药性,没有王宇行想得那么远,那么复杂。
可是,他听出了王宇行的着急。
这种着急,就像他感觉到王宇行厌世时,也会有的情绪。
所以,他眼珠转了转,忽然嘴巴一瘪,低垂着眸子,点了点头。
王宇行心里一阵颤。
“你不能这么想!你是……是我养大的,怎么能不珍惜你的命?!我捐到孤儿院的钱,你难道不给我养老?!”王宇行扒拉着他的脑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笨拙地遣词造句,“生而为人,都要爱惜自己的人生,反正老死不如赖活着,你怎么能有这种自轻自贱的想法呢?!你要知道,他们不要你,那是他们的损失!你活着,是为了你爱的人,还有在乎你的人……”
他这么正能量的鸡汤话语,都快要方缇憋不住笑了。
只是他狡黠地故作自暴自弃的样子,仍旧委顿着身子,半坐在后腿上。
“你想吃点儿什么?”王宇行低头轻声问他,“什么山珍海味都行,我带你回驻地,吃龙肉都行。”
方缇笑了,抚了抚肚子:“我现在只能喝粥,胃刚好。”
“噢对,那就喝粥。”他从床上下来,三步并做两步,掀开帘出去,“要粥,好喝的粥!”
方缇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暖暖的。
后来,只要方缇不在吃饭时间,嘴里有点儿东西,王宇行都会忽然杀过去,一把勒住他的腰,或是抠他的嘴:“你吃什么了,是不是药,快吐了!”
方缇有时吐出一个蔓越莓,有时是一块甘草杏,总之 王宇行要检查,绝不能再让他把自己当小白鼠。
“吐了!”
“是糖!”
“什么糖?!”
“葡萄糖!”
“葡萄糖?那不还是药吗?”王宇行脑筋一转,“很多人低血糖不都注射葡萄糖吗?你低血糖吗?!”
“……”方缇感觉自己的秀才遇到兵,转头就走,王宇行却故技重施,又用左边手臂勒住了他的腰,右手去抠他的嘴。
方缇一被这么抱住,根本挣不出来,只得无奈地往他手心里一吐,吐出一颗紫色的糖块来。
“是药!”王宇行盯着手心这奇特造型的圆片。
“真不是药……哎!”
没等说完,王宇行已经一仰头把糖吃进了嘴里了。
确实,是葡萄味儿的糖。
他正在这认真分析嘴里的糖块是不是药时,方缇已经羞愤地转头就跑了。
“哎哎哎,你们听说了吗?”
“殿下,就喜欢吃小王妃嘴里的东西!”
“哎呦!真是没眼看了,咱们殿下是稀罕他,也不能稀罕到这种地步啊……”
“小王妃吃过的东西才好吃,啧啧啧,够变态的。”
连对凯文逊有美男滤镜的赵一宁,都滤镜碎了一地,浑身起鸡皮疙瘩。
等到他从集市里买了冰糖葫芦给方缇,方缇咬着山楂吃时,他忍不住怪笑道:“要不你给殿下留两颗吧,不然他还得从你嘴里抢。”
“……”方缇愣了几秒用剩下的山楂追着打他。
王宇行怕他不在这里的时候,方缇得不到很好的照顾,尤其是把他自己扔在沙漠里,治病救人,风沙有那么大,条件艰苦,王宇行总是不落忍,便说好了瞒着族人,就说他是小王妃,一切待遇按照王妃的标准来。
方缇欣然应允。
可等临行的那天,王宇行骑着马走了,跑一段路,回一下头,又跑一段路,又拉着马缰绳回头,心里越发不放心。
这孩子如果又以身试药了怎么办,如果下次回来,看到的不是活蹦乱跳的小葡萄,而是一具冰冷的……
他一夹马腹,“驾”了一声,调转方向,又回去了。
“一起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