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大剧院里排班紧凑,从晚上8点起,无论是莎士比亚的《麦克白》、莫里哀的《伪君子》、席勒的《阴谋与爱情》,还是王尔德的《认真的重要》,场场好戏,精彩上演。
不同于国家话剧院的老三样和固定班底,这家私人开设的大剧院,其规模设备、舞美专业精度,丝毫不亚于国家级话剧院,且用人方面专注于吸纳人气爆棚的流量明星,前来演出,不但票能卖出以往的三倍高价,且场场饱满,供不应求,每次开售,一秒即空。
原本在国家话剧院上班的楚然,见到芳菲大剧院短短一年内如此这般异军突起,当即果断选择跳槽,来到了这里,饰演了《亲爱的叶莲娜》这一剧目的男一号。
演出结束后获得了巨大反响,一夜之间,楚然在娱乐圈声名鹊起,他的天生丽质,回眸时的凄婉,颔首时的清冷,台词的惊艳动人,富有感染力,以及眼角眉梢和窈窕身段,道不尽的哀怨与美丽,令他很快从一众玩票的流量明星中脱颖而出,坊间甚至流传,“看戏剧,只看楚然”的说法,仅仅半年,楚然便成了芳菲大剧院的顶梁柱。
这一夜,《阴谋与爱情》的前奏在激昂的钢琴声中开始,楚然站在幕布后面清清喉咙,垫着脚步,舒展身姿,准备迎风起舞,奔出舞台。
忽地听到外面群众叫好的声音,接连不断,像是已然推向了高潮。
奇怪,他还没有踏出去,外面却已经开始疯狂鼓掌了,难道,来了什么大人物?
属于他的音乐指令响起,他当即高昂着头,一身素白舞衣,蹁跹而出。
这支舞蹈讲究仪态优雅,舞步变换多姿,还要非常轻快,舞感要美,身后数十名伴舞演员,一个都不能拉胯,主舞更是要跳出精彩和轻松的氛围来。楚然在晨光曲中脚步轻抬,一步步越上白色的追光圈之中,笑着向最前排vip观众们微笑致意,赫然瞥见正中间的那个人,他倚靠在座位上,有些懒洋洋,银灰色的根根短发竖起,狭目浓眉,高挺鼻梁,一张薄唇,肩宽惊人,坐在那里无端比别人两个身宽还要壮大的男人。
丁一翼。
楚然心中一滞,脚步丝毫不乱。
这芳菲大剧院由丁一翼投资建造而成,送给了盼盼做订婚礼物,但订婚以后这一年,盼盼在军营里,丁一翼在外打仗,短短一年,他升为了一星少将。但这两口子似乎都把这剧院给忘了,只交给了专业的人来打理,便谁都没来过。
他演了大概三分之一,从布景中的“牢笼”翻转出来,再看那中间的丁一翼,忽然,他戴上了一个墨镜,双臂悠闲地抱着,表情严肃,盯着舞台。
这是对主舞极其不尊重的表现,好像主舞的表演非常差劲,瞎了他的狗眼。这也令他身边陪着的戏剧院总经理和负责人表情尴尬,深怕丁一翼指责他们管理不善,让楚然这种人都能唱主角。
可是现场气氛却非常热烈,能容纳两千人的大舞台,除了第一排正中间的丁一翼在这表示不屑一顾,其他人都热情投入,倏尔鼓掌叫好,倏尔热泪盈眶,在楚然退出舞台光圈,表演落幕时,甚至齐声大喊楚然的名字,请他留下,答谢观众。
楚然回到了后台,坐在了化妆镜前,对着镜子,应该开始卸妆了。可很奇怪,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半晌,竟然拿起了刷子开始补妆。
果然,没多大一会儿,丁一翼就在剧院经理和演员项目负责人的赔小心下,来到了后台。
“楚先生一直是咱们话剧院的招牌……”
“丁总恐怕是看到过更好更精妙绝伦的表演,才觉得他不够好,也是我们舞台表现还需改善,还需精进……”
他们二人又怕丁一翼不满意,又怕丁一翼得罪了楚然,一时之间汗水涔涔,都在这连连赔小心。
“你们出去,我有话跟这楚先生说。”
“哦,是是。”
俩老头互相对了个眼神,转身走出了后台的化妆间。
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因为楚然是个名角儿,独享八人用化妆间,门开着,丁一翼两步踏进去,左右一看,除了对面那正拿着刷子扫脸的楚然之外,再无别人。
他伸脚踢过去了一个椅子,就在门边上,摇头摆尾地坐了上去。
“楚先生,我搭了个戏台子,你就跑来唱戏了?”
楚然转头看着他:“我是竞聘上岗的。”
“你知道这是我的地盘,还敢过来,”丁一翼拽着自己膝盖上的西服裤子往上撩,“你是死皮不要脸。”
“这里工资高,待遇好,”楚然道,“我是为了赚钱。”
今日再见,已经是六年光景,当年那穷困潦倒的艺术生,如今已是名角,不但穿着光鲜亮丽,住着高级公寓,开着符合他身份的小跑车,还是个财富相当自由的舞蹈演员、话剧明星,看着丁一翼时十分有底气。
不是,这楚然当初就是那倒霉样子走背时,跟自己说话都很有底气。
丁一翼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愿意跟他对话,只是以往的联络人李程然大律师,这次忽然不愿帮忙联络了。
“我去年向他表白了,惨被拒绝,”李程然面如死灰,“以后你不要再招惹他了,更不要让我招惹他。”
“什么玩意儿?”丁一翼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脑瘫了去追他,我当初被他害得多惨你没看到?!”
“丁总!”
“他还拒绝了,你这条件他有什么资格拒绝,他脑瘫吗?”
丁一翼百思不得其解。
李程然看着他只牙根痒痒。
“我心里早已经有人了。”
“可你刚刚参加了他的订婚典礼,就在那大剧院。”
楚然轻笑一声:“那又如何,我强制性把他放我心里,不行吗?”
“你怎么面对你的朋友?”
“我不愧对我的朋友,”楚然道,“什么都不会做,难道这也不行,这也犯法?”
李程然知道法律无法解救楚然走出这样的困局,只是每次看到丁一翼,都不懂楚然到底喜欢他什么。
“你就这么歪着头跟我说话?”丁一翼抬眸,用眼睛缝隙瞥着他,“是不是对你的衣食父母不大尊重?”
“我也给你赚钱了,丁大少,”楚然道,“查查剧院账目,我现在是这里最叫座的演员。”
“那又怎么样,我靠你吃饭?”丁一翼道,“我是你老板,你给我站起来!”
楚然嗤笑了一声,随手拿起化妆桌旁边盘子里的瓜子,嗑了起来。
“这剧院的老板是方盼盼。”
“……”
楚然握着一把瓜子,咔嚓咔嚓地嗑了起来,尽情欣赏丁一翼的勃然怒意,这可比刚刚他费力的演出要好看多了,让他心情非常好。
丁一翼虚握一拳,捶了一下扶手:“废话不多说!盼盼是不是在你那儿?带我去找他。”
“不在我那儿。”
“不可能!他家里我安了监控,谁回去我都能看到,他爷爷他弟弟那里我都去找过了,都不在,除了你家里,还有哪儿?!”
“他朋友很多……”
“都找过了!”丁一翼开始不耐烦起来,眉头紧蹙,逐渐暴躁。
这一个多月以来,每次回家他都很郁闷,但因为公事又确实到了紧要关头,想着放他在家一段时间也没事,只是盼盼越来越不爱回他信息,也不接他电话,让他心里跟猫抓的似的,非常难受。
“反正不在我那儿。”楚然望着他。
“不在是吧?”丁一翼站了起来,咔咔地掰着自己硕大的指关节,声音听着抑扬顿挫,非常恐怖,“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能行了,生活独立了,没什么可怕的了?”
楚然仰着头,看着高高在上的他,眼睛一眨都不眨,只将他刀削斧凿般深邃的面容尽收眼底。
多少年了,他都不曾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他。
“明天,我就能一脚把你的饭碗踢飞!我让你打车去追,都追不上!”
丁一翼凶狠地威胁道。
“啊,那么……厉害啊?”楚然震惊地望着他,忽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可能是他这个威胁句子太过有画面感,让他脑中立刻浮现他打车追饭碗的模样。
这该死的笑点一触即发,他当即笑了起来就停不下来,笑得浑身发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非得……打车吗?”他抚着胸口直喘,笑得脸色发红,“我自己有车了,开车去追不行吗?”
丁一翼紧紧地握起了拳头,抬了起来:“……”
“……丁一翼,你从来不打Omega的,你要因为我而破戒吗?”楚然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你真的很可笑,也很……可爱。”
丁一翼一听,连忙退后数步,充满嫌恶道:“可爱也不是你能爱的!”
“对,是,”楚然点了点头,看向了他,“你们才在一起几天,你就把他气跑了,你不是说你能装一辈子吗?”
“老子现在不想装了,你快把他给我弄来!”
那么大的块头,说出这句话却像一个暴躁的小孩,又急迫又像是恳求,似乎再看不到方盼盼下一秒就要不行了似的。
“你不把尾巴藏住了,他是不会爱你的。”
只有我爱真实的你,我也始终觉得只有我,跟你最相配。
可惜当年这疯狗把他准考证撕成了雪片似的撒向了他,让他当即顿悟,他爱上的这头凶兽,不但会把人当街踩死,无所顾忌,还会狞笑着粉碎自己辛苦得来的一切。
他怕了,所以他退了。
“我用你教我?”丁一翼左右张望,“我不敢打Omega是吧?”
他顺手拿起那装着瓜子的红色盘子,哗啦一声倒在了楚然的头上,然后把盘子往边上一丢。
“我再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明天,你把盼盼给我带到这里,过时不候!”
==
楚然一路啼笑皆非地开车回了家,上了楼,推开了门,一走进去,厨房的暖光温馨地亮着,满室温热的饭菜香气。
“老婆,我回来啦!”
“你回来啦!”方盼盼探着头从厨房露出半张脸来,笑着说道,“今天回来好早哦!”
“嗯呐,做了这么多好吃的啊?”
“小菜和减脂汤,放心吃。”
俩人对坐在桌子两旁,暖橘色的灯光下,三菜一汤冒着香浓的热气,方盼盼穿着一套淡黄色家居服围着一条白色的围裙,坐在了楚然的对面。
“今天的演出顺利吗?”
“非常好,大伙儿不停喊安可,跟开演唱会似的。”
方盼盼点头,为他高兴:“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