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翼躺在雪白的医院病床上,睡得不太踏实,眉心一直皱着,严重的失血过多,疲惫不堪的数天海上作战,外加被冷氮枪削掉的两块肉,这是他自有记忆以来,伤得最重的一次。
明明已经体力不支,但总觉得心里像是有事,一天两天三天,模糊计算起来,竟然失联了近一周之久,深感不安的意识瞬间冲上了头顶,他大叫了一声“盼盼!”倏地挣开了眼睛。
“在这里!”方盼盼紧握着他的手,立刻站了起来,摸着他头上的汗,“我在这里,你醒了。”
“盼盼……”丁一翼心里放松了下来,张开双臂要去抱他,一抬胳膊才发现手背上面还有针,正在输着液,方盼盼连忙叫道:“别动,别回血了。”
俯身低下头抱着他的脖子,搂着他的头,一下下抚弄着他后脑勺的短寸头发,让他别抻到了伤处。
“新兵营出事了吗?你没伤到吧?”丁一翼仔细检查着他的胳膊和身子。
“没事,我藏得可好了,新兵营个别教学楼炸了,地下禁闭室也没了,不过……”方盼盼没有说下去,转头朝走廊外面喊道,“李叔,丁叔!他醒了!”
“你喊爸爸比较好使。”丁一翼道。
李茉莉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啧啧有声:“哎呦,丢不丢人,一醒来就缠着人家,感觉怎么样?!”
“……浑身没劲,”丁一翼体型硕大,比盼盼足足宽出一倍来,却好像盼盼能擎住他似的,一直往他身上倒,“我很饿。”
“我去问问医生你能吃什么。”方盼盼把他背后的枕头摞起来让他靠着舒服一点儿,转身出去了,丁一劭刚好走进来,跟他点了点头。
“爸。”
“怎么样?”
“没多大事。”丁一翼扭头,摸了摸自己的伤处,“掉了两大块肉。”
看到父亲西服外面兜里,竟然插着一朵小白花,他不禁脸色微变,问道,“谁出事了?”
李茉莉叹了口气:“你朋友,翁伯晨,牺牲了。”
“啊?!他在营里都被袭击了?里面的厄斯人也有冷氮枪?!”
“好像就有一把,是里面的人做出来的,跟外面的不一样。具体什么情况,我们暂时还不知道,忙忙叨叨的,于总现在梳理这件事,”丁一劭道,“老翁家的天是塌了,我刚从奠堂回来,这都已经第三天了。”
丁一翼愣了好一会儿,想到翁伯晨就这么死了,像是有些不真实。
后来他才知道,新兵营这一战,厄斯人死亡324人,俘虏433人,而他的同窗战友们,受伤267人,死亡3人,是有史以来新兵营内部战损最严重的一次。
他赶忙问道:“我哥呢?”
“你哥还好,他有冷氮枪。”
正说到这里,李若希便推门进来了,看到丁一翼醒来,松了口气。
“怎么这么能睡?盼盼守你一晚上了,担心得不行。”李若希掀开被子看了看丁一翼被包扎的地方,胳膊一道和腰侧部一道,绑着厚厚的绷带,“还行,这两块肌肉比较厚实。”
冷氮枪如果只是把肉切掉还勉强好些,但只要伤了骨头或是五脏六腑,麻烦就大了,非死即残。
“于皓南那边怎么样了?”
“他没昏迷,一直醒着,还要下地呢,他爸把他摁回去了,”李若希道,“病房里外全是人,根本过不去。”
“看他的人可不少,你别往前凑了,”丁一劭道,“昨晚我去看了一眼,于总说没多大事,不过,他怎么比你还严重?不是灵活度比你强吗?我听左长官说,你一直在减重。”
“他把冷氮枪给我了,”丁一翼道,“还给我带路呢,不然我们俩真得折里面去,这一船厄斯人是人手一把冷氮枪。”
“他也给你了?”李若希问道。
“你也有?”
“是,营里开战之后,他托人给我带了一把,不然厄斯人都往我身前冲,很恐怖。”李若希回想到那天的情形,仍然心有余悸,更恐怖的地方在于那些人,原本都被他当做是同僚战友,可倾炮是试金石,轰完以后他们都还是站着的,立刻变了脸朝他们进攻,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于皓南这小子还算仁义,”丁一劭道,“他也就两把冷氮枪。”
他的儿子一人一把,才从这两方战场上全身而退。
“那是仁义吗?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丁一翼啧了一声,“爸,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哥跟那小子处对象了!”
“什么?!”丁一劭噌的一下转头看向李若希。
“真的?”李茉莉倒是笑着问道。
李若希没有出声,他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告诉他们,他和于皓南已经分手了,谈得非常短暂。
“我不同意!”丁一劭当即表态。
“你有什么不同意的啊,冷氮枪都给你儿子了!”
“各是各码,这现在非常时期,你知道宋珢怎么跟我说的吗?问我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家宋玉溪从军籍里退出来。”
丁一劭从里怀兜掏出了一只雪茄,半天却没有要点着的意思,这病房里是他的妻儿。
“这几天,新兵营里也不好过吧?死了人,也伤了不少人。”
“军队给大伙儿放了三天的探亲假,”李若希道,“内部也得收拾残局,清理……厄斯人的尸体,好些宿舍不能住了。”
他说得很简单,但实际情况是新兵营遭遇此重创,哭声一片,而且更让人心里难受的是,他们哭的是谁,甚至无法说出口。
比如当晚他们宿舍的人,灰头土脸地回到寝室,看到了孙亚晴的床铺、行李、挂着的毛巾、衣服,床底下的脸盆和拖鞋,周旋捂着脸当即痛哭出声,根本无法相信,那平时嘻嘻哈哈的八卦大王孙亚晴,竟然是厄斯人。
“没什么可为他哭的,”李若希勉强打起精神,冷静道,“真正的孙亚晴,根本没来报道,我们见到的从始至终都是厄斯人假扮的。”
“是,他没有真心对待我们,还意图窃取我们的机密,”梁咏云道,“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
几人把孙亚晴的东西打包扔出去,一起随着厄斯人的尸体进行无害化焚烧处理,只是回到自己的床铺上,李若希看着还没拆封的长筒袜,周旋、殷鹏他们看到孙亚晴给他们团购的保湿面膜,还是会愣愣地发着呆。
当天晚上,李若希找了很久才把彭羽琼找到,见他无碍,顿时松了口气。彭羽琼回到寝室,坐在椅子上,望着孙亚晴空着的床尾,抱着手臂望向众人。
“你们知道范中将为什么来得这么及时吗?火烧了不过两小时,很多炸弹都还没来得及被厄斯人引爆。”
“因为你向兵王告了密,”梁咏云道,“范中将说是接到了于皓南的求救电话,才率领大军过来支援。”
“是,原本我们在营里什么都不用做,只等着他来一一排除奸细就行了,不会有一人伤亡,”彭羽琼道,“可惜你们自作主张,惹怒了厄斯人。”
“你这话说得太片面了,是我们惹的吗?”殷鹏怒道,“厄斯人已经冒充齐长官要下手了,我们难道坐以待毙?!”
“朝谁下手,大漂亮是吗?”彭羽琼冷眼瞥着上铺,“如果多穿点儿不惹事,也未必就被盯上。”
周旋忍不住说:“……同是Omega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难道漂亮有错?如果有一天你也被这么指责,我很好奇你是什么心情……”
“彭羽琼,”李若希不愿再让人替他申辩,只冷声问,“于皓南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屋里有厄斯人。”
“是,他怀疑林玟和孟令华的时候,就猜想过咱们宿舍,厄斯人既然喜欢冒充名次比较前排的人,咱们宿舍就跑不了,”彭羽琼道,“他最开始猜的是周旋,因为和林玟他们都是军医,数据可以一起造假。”
周旋:“啊?!”
“但看你那么傻还找他表白,就把你排除了,”彭羽琼说到这里,有些得意,“我告诉他你们的行动之后,他就猜到孙亚晴是狼,让我把他储存在书桌衣柜里的东西都清走,你们知道那是多少克炸药吗?”
“彭羽琼,你出卖了我们你还很得意?”梁咏云忍不住道。
“你们背着我策划行动就不是出卖?”
“假设我们第一时间告诉你,你会怎么样?”
“当然告诉于少将,制止你们的行动。”
“你……!”
“哈哈哈,从没见过这么狐假虎威的人,”殷鹏笑道,“拿着鸡毛当令箭,你给于皓南当下属背叛自己兄弟,还觉得挺自豪?”
“我一直说过,我会是于皓南的副将,对他一个人忠诚就行了,”彭羽琼冷声道,“只是警告你们别再任性妄为了,没那个智商,就别做高难度的事,省得大伙儿跟着遭殃。”
李若希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指着他道:“彭羽琼,我以少将之名,罚你出去跑圈,十公里以后回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