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注定是个不眠之夜,驻地市中心警局一夜灯火通明,越来越多的警察急急忙忙从家里赶回了警局加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气息,像是大事不好了。
于皓南原本准备回家,可因为他们抓了王宇行又放了的事,略微对警方的办案能力有了怀疑,便又坐着不走了。
“聂臻!你都做了什么?!”张帆忽然从走廊一头的办公室里冲了出来,像暴躁的狮子似的对一个老警员吼了过去,用力推搡他的肩膀,指着他的鼻子,“谁允许你动用私刑,谁允许你打他了?!”
“……张队,如果不是不想牵连你,他根本走不出那审讯室。”被责骂的老警察面上阴狠,毫无愧意。
“你还有几年就退休了,想要晚节不保吗?!为什么这么冲动,为什么?!”张帆一把拽下他的□□,这一次之后,聂臻必然要脱下穿了30多年的警服了。
“我是昶州人,”聂臻指着自己黯淡的义眼,“我夫人孩子都死在了十几年前,他父亲手里。”
“那是他爸,不是他……”
“我客观不了,我只是个人,”聂臻把双手并拢,伸向张帆,“我不是圣人。”
冰凉的手铐将这老警察铐了起来带走,随即刚刚所有参与审讯王宇行的人都被摘掉了胸前警号,统一内部停职查办。
警局里一时之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有人暗暗说道:“是总统过问了此事。”
“咱们的‘1号’发了很大的火,连张警长都给停了,他明天从关东岛赶回来。”
“听说王宇行那小子被送医院抢救了,老聂够狠啊,啧啧,脾脏破裂。”
过了一会儿,于皓南的手机响了起来,却是张帆的电话。
“啊,你没走啊,正好,”张帆脸色不大好,强自镇定,身后带着一个人,“这是城南区警察分居的杜坤,杜警长,现在游侠儿兼并马二军被杀一案,交由他来审理,我那边……”
于皓南听他言辞闪烁,站了起来点头道:“好的,张警长。”
杜坤看向于皓南的表情有些玩味,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请跟我来。”
尽管对方手里已经握着厚厚一沓于皓南所做的笔录,但于皓南听他从头问起,仍旧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
杜坤看起来五十有余,眼睛总是眯缝着,手掌宽厚,布满枪茧,两鬓斑白,看向人的时候充满了审视和怀疑的态度,有些似笑非笑,听完全部内容,对于皓南说道:“这位……于少侠,你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认定丁一翼为案件主谋,游侠儿的首领,跟马二军之死,脱不了关系。”
“我能提供人证和物证,其他的只能由您来调查,”于皓南道,“据我所知,施义等人脸部划痕已经跟破军对上了,他们无可抵赖,现在只要对照丁一翼肩上伤口,答案不言而明。”
杜坤点了点头:“只是,我们想要心无挂碍地公正审理此案,还是有一定难度。”
“您说。”于皓南听出他有潜台词。
“虽然我是一名警察,但政界和军界的事,也略有耳闻。”杜坤道,“据说于上将近日积极动员A军上下,投身、投钱于航空战备当中去,这丁一翼是丁家次子,而丁大帅富甲一方,应该是最能为航空事业做出贡献的人,在这个节骨眼,这丁一翼成为头号嫌疑犯,我觉得……”
“您是觉得我有意胁迫丁总给战备掏钱,因此故意陷害丁一翼?”
“不敢不敢,”杜坤自己就被称为“老刀子”,说话直来直去,没有顾忌,可没想到这少年说话比自己还直,“我只是怕有些事我领悟不了,办错了案子,违逆了上层领导的意思,毕竟已经劳动总统大人打过一次电话了,我不想成为第二个被停职查办的警长。”
这话阴阳怪气的,但于皓南听得明白,以他的身份来这做证人本来就让警方忌惮,方倾那边又一个电话刷下来了一堆人,王宇行能被施义诬陷,那丁一翼也有可能被自己诬陷,杜坤是梁文君另外调派来的人,虽然说话直接,倒也没什么问题。
“我这边只是提供证据,协助调查,没有丝毫施压的意思,我也没有这个资格,”于皓南道,“相信您所说的上层领导,也只希望您秉公办案。”
“那是一定。”杜坤道。
于皓南随即火速离开了警局,不再场外监督。法律虽然是依托于法律,却也是人来执行法律,有人的地方,就有关系,就看脸色,就会根据利益来选择对错,这实在是无奈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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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丁一翼坐在了审讯室里,精神焕发,心情不错,跟警察们聊天,可谓是有问必答,非常详细。
“姓名,家庭情况,家住哪里。”对面Omega警员一板一眼地问。
“丁一翼,一横一竖钩的丁,‘一往无前’的一,‘金光闪闪的羽翼’的翼。”
“老实点儿!”
“哦,”丁一翼收回了桌子底下伸出去老远的一双长腿,嬉皮笑脸道,“家庭情况……双亲健在,有个孪生哥哥,中等以上富裕水平吧。”
对面几个警员对这人都有些熟悉,驻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大名鼎鼎的城中首富、茉莉社区的主人,丁一劭李茉莉夫妇,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负责审问的齐警官齐温远,还记得六年前当交警时曾半路拦下了一台金光灿烂的法拉利,那不断超速追赶他人的司机,就是这个嬉笑着的少年。
“家住哪里……”丁一翼思索道,“我应该算是游牧民族。”
“游牧民族,”那位Omega警员尹欢警觉了起来,“是游侠儿的游吗?”
丁一翼笑了笑,摇头道:“是居无定所的流浪一族,小时候住红霜镇,大了一点儿在星洲岛度过了我的童年,初中时在晖阳岛念了两年,后来又转校到驻地参加考试,进了清正学园,总之,游来游去,你要叫我游侠儿也行。”
“不要故意混淆视听,我们这里提到的游侠儿,是涉黑团伙,是屡次争地盘、抢工程,妨害经济活动正常运转的非法帮派,也是涉嫌杀害马二军的嫌疑犯!”
“这么吓人啊?”丁一翼当即脸色变了,连连挥手,“那我可不是什么游侠儿了,您还是叫我小丁或是小翼吧。”
尹欢见他跟变色龙似的在那佯装害怕,装得还挺像,不由得笑了。
这一笑,被齐队长斜了一眼,当即低下了头,不敢再说话。
“丁一翼,头两年你可是警局的常客,现在不飙车不打人了?”
“被您三番五次带回来谆谆教诲,我是再也不敢了。而且眼瞅着我也快高考了,还得收心准备当兵,不敢再犯错。”丁一翼双手合十,低眉敛目,倒像是放下屠刀,要去出家。
“你回回就是嘴上说得好听,”齐温远对他这种卖乖讨饶的一套流程非常熟悉,“现在你要糊弄的可不是我,而是……你也知道是谁把你抓回来的,还不实话实说。”
“齐队长,我也跟您实话实说,外面那个小兄弟吧,唉……他其实是我未来小舅子,”丁一翼叹了口气,“可是在我逐渐走进婚姻的过程中,我小舅子他横拦竖挡着不算,还要把我送进来吃牢饭……”
“丁一翼!”齐温远怒拍了一下桌子,“不要在这儿胡说八道了,我劝你坦白从宽,外面施义他们可都招了,说王宇行根本不是主谋,你还想狡辩吗?!”
“我狡辩什么呀,我是有苦难言,”丁一翼叹道,“前段日子是他爸非抓着我爸,一会儿听座谈会,一会儿听报告,一会儿看电影的,谈来谈去,是让我们去造航空母舰,我爸不舍得钱,我是没地方躲了才去上学的,结果没想到,上学都没躲过去,还让他儿子抓来了……唉!等我爸拿钱赎我吧。”
对面警员皆沉默不语,这一个“他爸”,一个“我爸”,都是军界响当当的人物,“他爸”更是总统大人的丈夫,军区一把手的长子,当年拨天换日、推翻王室的五星上将,于浩海。
他们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都在那脑筋飞速转弯,如果不是普通涉黑杀人案件,而是牵连了政/斗,那还能不能照章办案,接下来是要怎么做?难不成是真等着丁一劭那边用钱来赎人?
那要是真的审出来了什么东西,岂不是破坏了上面的人的计划?
齐队长转了两圈,竟不敢再问了。
丁一翼揉了揉腹部,苦着脸说:“齐队,我饿了。”
于是,他在审讯室里大吃大喝,跟警员闲聊天时,王宇行正在隔壁挨揍。
吃饱喝足以后,没过多久,齐温远已经听闻了隔壁审讯室发生的“大事”,聂臻涉嫌暴力审讯已经被戴上了铐子,游侠儿一案的主审警长张帆被连夜停职,案子转交给了有“铁面警长”之称的杜坤。
杜坤交代齐温远:“给我仔仔细细地审,万不能有失,总统儿子都被我赶走了,你一定要心无杂念!”
于是齐温远再回来时,换了一副严肃嘴脸,厉声问道:“丁一翼,3月22日晚11点,你在哪里?3月30日晚上12点,你又在哪里?”
这两日分别是马二军被杀和被毁尸的日期,奇怪的是马二军先是被杀,后来才被齐齐切去手指,两件事竟隔了整整一周。
丁一翼回答道:“我要见我的律师。”
李程然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脸上像是没睡醒,长得清秀文气,却是一个Alpha,年龄在35岁左右,一进来看到丁一翼,一副不爱搭理的表情。
“我已经尽量拖延时间让你睡好了,”丁一翼笑道,“麻烦你了,程大状。”
李程然坐在了他的身旁。
驻地有“百无一失、百战百胜”之称的A大律师事务所,李程然是高级合伙人,而另一个不靠谱的合伙人,也是法人代表,却是丁一翼。
李程然原本对他这种暴发户儿子是甩都不甩的,一心只想当一个好律师,为人民群众请愿伸冤,无奈律师行业自从十几年前卜正集团卜青雄一干人等弄得乌烟瘴气之后,整个行业都充斥着向权利集团俯首,向金钱低头的风气,李程然作为一个名牌大学高绩点毕业的优等生,工作五年,处处碰壁,甚至被黒色团体悬赏了五百万,要买下他高贵倔强的人头。
最后丁一翼跟一帮子魑魅魍魉决斗,愣是花了五百万,买下了李程然的人头,接着就是诉说对他的敬仰之情,要买一个律所送给他,要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还驻地朗朗晴天。
李程然无语道:“驻地背后一双黑色翅膀不是被你笼罩的吗?你还要我肃清,我肃清你一个人不就行了?”
“李大状,您这么说可就诬赖我了,我哪敢笼罩谁啊,我这么小,还是个孩子,只有一对儿杂毛小翅膀。”
李程然:“……没你这么聪明能干的孩子,也别李大状叫着了,我知道你爸姓李,也知道李家,不要跟我攀亲带故。”
“那叫你程大状。”
李程然:“……”
他就这么不理这个人,一别三四年,可山水有相逢,都在驻地待着,甭管是经济案件、刑事案件、甚至陈年旧案,每每工作上有困难,他带着原告或是被告四处求告无门时,往往被丁一翼稍稍抬一抬手,打个电话,就解决了。
总这么欠着他的人情,李程然是寝食难安,不得不在又一次被丁一翼相帮之后,答应合伙开律所。
丁一翼嘴角一歪,终于笑了。
李程然给了他一个合同,在分配利润和分配机制上面没写多少附加条件,但是内容框架上设置了很多障碍,包括不为丁一翼犯罪事实背锅、不参与清理作案现场,不帮助丁家包括李家所有人为非作歹、贪赃枉法等等。
丁一翼边看边笑,在李程然心里他是多么卑劣的形象,几页纸都写不完。
他也不在意,而是二话没说,就把合同签了,递还给李程然。
这举动反而让李程然懵了:“你真的签?不怕我在里面设下圈套?”
“你就是设了多少圈套我也看不懂,只能往里钻啊,”丁一翼笑着拍他的肩膀,“程哥,你真是想多了,我是个特别纯洁的人。”
李程然:“……”
后来这几年,李程然为丁一翼处理的官非都是经济上的,偶尔是几次超速,要教他到交警队去申诉取车之类的,其余丁一翼完全不找他,也不干涉他对律所的所有安排。
这次被叫到警局,还是头一次。
“……所以,3月22日和30日你的去处尤为重要,”李程然对丁一翼道,“只要有人证,你不在马二军之死的案发现场,都不需要物证,你立刻就能走。”
丁一翼挠了挠头:“……我不记得了。”
“不可能,都是周六,”李程然道,“你一个大少爷的周末生活一定非常丰富,就是上周六和上上周六,你肯定记得。”
丁一翼叹了口气,都追着盼盼跑了,可也不能让盼盼来给自己作证,一旦吓到他怎么办?惹上了人命官司,又是于皓南把自己抓来的,一旦盼盼听他弟的,真认为是我做的,我该怎么办?
俩人没说几句话,警察又进来审讯了。
“丁一翼,你的律师也到了,现在我们开始问了。”
“首先是你跟游侠儿的关系,刚刚你也说了,你住过星洲岛,那里是海盗聚集地,而游侠儿的一部分人,已经确认了是上岸从良后的海盗,这么说,你跟海盗还是熟识并且……”
“请注意你的言辞,齐队长,”李程然道,“首先,星洲岛近年来开放旅游参观,每年有大量岸上的人前去星洲岛游玩,即便玩一两天,都有可能结交当地几名海盗族朋友,这些人算不算都是游侠儿的同党?还有您说‘从良’后的海盗,我觉得此话非常不妥,有侮辱海盗民族之嫌,为什么上岸就是从良,难道下岸就是要从坏吗?”
齐温远:“……”
他都快忘了自己问什么了,咳嗽了一会儿,才说道:“简单来说,就是很多人都知道,你跟海盗关系甚密,时常一起结伴打架斗殴,跟施义他们也都是玩伴,现在他们是游侠儿,你也……”
“齐队长,打断一下,您说‘很多人知道’,请问具体是谁,”李程然把笔记本电脑打开,“我这边需要做个记录,如果涉嫌诽谤我当事人,我们这边保留提告的诉求。”
齐温远:“……”
“那就这样,”齐温远直接了当道,“3月22日,3月30日,晚上11点左右,你在哪里,做什么,有没有人能证明,你不在案发现场。”
他想着这总不至于再挑刺吧?李程然却说道:“我当事人是一名即将高考的学生,每日精于学业,刻苦用功,一时记不起来也情有可原,这不是您定罪的证据,另,我当事人名下多辆跑车、汽车,想必您也是把周围附近的监控都看了个遍,可有我当事人出现在现场的监控证据?案件发生在西坝河,据我所知,那是郊区中的郊区,连警车都很难开进去,我当事人如何于深夜潜伏在现场?”
“他们是坐战舰游艇来的,就通过西坝河!”齐温远道,“也是因为游艇标识是海盗船只,我们才从海盗与丁一翼的关系着手!”
“那我觉得另外一个嫌疑人王宇行的嫌疑更大,他的养父之一,不就是海盗首领吗?你们怎么把他放了?”
齐温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