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和国木田从英国驻横滨大使馆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
他们向秘书小姐承诺了会尽力追查核废料的去向,并从MI6那里得知了最有可能在横滨制造炸弹的国际通缉犯身份和踪迹。
但到如今,这已经不怎么重要了。太宰抬起手,眯着眼从指缝里看西沉的太阳,没什么温度的阳光给他略显凌乱的黑发镀上了一层金红色,让这个有些不修边幅的男人也透出了些荼蘼花般的艳丽华美。
国木田捧着他那本写着“理想”两个大字的手账本,依旧严肃认真:“现在我们有两件重要案件要跟进,核废料的话暂时由我配合夏娃小姐。至于苍之使徒的那个炸弹,犯人身份基本确定,剩下的就是顺着线索继续查,太宰你负责后续,缺人手的话跟社里报告,能做到吗?”
太宰定定地看着夕阳,没有反应。
“太宰!”
太宰放下了手,一静一动之下,那脱离尘世的颓丧感一扫而空。他看向国木田,理所当然道:“炸弹的事不用担心,有人会处理好的。”
国木田:??
国木田:“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太宰一摊手:“不然你以为黄泉和织田作干什么去了?”
“他们?你把线索告诉他们了?”国木田一愣,然后点点头道,“这样也好,虽然炸弹犯的身份确定了,但他是国际通缉犯,多半不是苍之使徒本尊,你就跟他们一起吧,多个人多份力量。”
太宰耸耸肩,目送劳模国木田和不会累的夏娃一道离开,伸了个懒腰,一边往回走一遍碎碎念:“真是的,国木田君都不知道下班的吗?太阳都要看不见了耶……嗯?”
这条河看上去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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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
以倒栽葱的姿势漂在河里的太宰被拎着后脖领拖上了岸,他努力睁开轻飘飘的双眼,就看见了一张同样湿淋淋的脸,脸上还带着些习以为常的无奈。
黄泉拧了拧湿透的长发,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这是又怎么了?”
太宰从自己头上摘下一根水草,懒懒道:“我觉得这条河挺好的,清凉舒爽,适合思考和停止思考。”
“……”黄泉卡了一下,有些一言难尽地道,“现在已经是深秋了。”
太宰一副混不吝的样子瘫在岸边草地上:“这不是还没到冬天么。”
黄泉不说话了。
两人在夜色降临的河岸上吹了不知多久的风,太宰开口道:“以前你曾对我说,你的‘高尚’是悲悯世间,那你如何看待‘高尚’的武装侦探社?”
黄泉反问道:“你觉得呢?”
太宰翻了个身,曲肘托着头,貌似思考了一下,道:“很符合普世的‘正义’。”
“我也如此认为。”黄泉点点头,“说起来,你把我坑进侦探社的事,我还没有找你算账。”
当初太宰给她介绍工作的时候说武装侦探社是民企,她信了,干了几个月之后才发现,这个侦探社不仅有异能开业许可证,还被横滨官方默认地让渡了一部分权力,虽然社员只有寥寥数人,竟也算是一方势力。
太宰耸耸肩:“那你现在要找我算账吗?”
“算了。”黄泉道,“社长许诺了我随时辞职的权利。”
太宰:“……”
你还挺好收买的。
不过太宰也听出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福泽社长许出的不只是辞职,而是随时背离,甚至是背叛侦探社的权利。
太宰感叹道:“不愧是领导了一帮奇葩的社长,还真有两把刷子。”
太宰缓缓收起了表情,话锋一转:“森先生怎么说?”
黄泉想了想,道:“他派手下人全城搜索炸弹了。”
太宰道:“他未必真的认为那是脏弹。”
但脏弹的威胁太大了,只要有这个可能性,森鸥外就不会让横滨上这个秤。太宰也是利用了他这个心理,才甩手把活儿丢了过去。
太宰看向黄泉:“你没有跟他们一起搜吗?”
黄泉道:“没必要,港口mafia也不缺我这一个劳动力。”
太宰点头:“也对,你只是个过客。”
半晌,太宰又一次发问道:“如果我说,这次事件,起源在你呢?”
“原来如此吗?”黄泉神色淡然,竟是丝毫不意外,“虽然不记得了,但我旅途中应当也是遇到过这种情况的。”
她站在异乡的土地上,就绝无可能作一个局外人。树欲静而风不止,她的命运已和横滨这片土地纠缠在一起,成为因果中的一环,不再受她掌控了。
太宰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望着星空:“会死人,也许会死很多人。”
黄泉平静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太宰淡淡道:“我以为你会心痛,或者至少有些内疚,然后就想要做些什么。就像当初偶遇了敦,随后就收养了他一样。”
“我的身份,注定了我只能关注‘听得见的哭声’。”黄泉摇摇头,“至于心痛或内疚,我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
“当你看见屋子里出现一只蟑螂,那屋子里已经有了蟑螂家族。当你听见一道‘听得见的哭声’,那这片土地上已经充满了‘听不见的哭声’。”
晚风将太宰的声音吹得有些飘忽,他仿佛化身为了俯瞰尘世的、冷漠而不可撼动的天使。
天使张口吐出神圣或是污秽之语:“只听这一道哭声,有意义吗?”
黄泉不为所动:“我来,我听,是否有意义取决于我。”
天使落到了地上。
黄泉继续道:“至于‘听不见的哭声’,根源大多在于文明本身,并非我一介过客可以插手。”她望向远方,似乎在怀念什么,又似乎只是漫无目的地寄托目光:“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生命要自己找到出路。”
“你在抹杀个体。”太宰从来不是个好说服的人,眼光一如既往的尖锐,“生命这个概念下,是不同的个体。前路未定时,他们有些会走弯路,有些会停滞不前,甚至有些会倒退。时代的浪潮滚滚向前,历史的逆行者只会被吞没,得到的只有遗忘和谩骂。”
黄泉不动如山:“那也是文明的一部分。”
太宰盯着她:“若是生命没能找到出路呢?”
黄泉沉默,同照古今的明月为寂然不动的她披上银甲,冷得仿佛神台上的银像。
仿佛每个字都重如千钧,黄泉一字一顿道:“生如朝露,身名俱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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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
国木田心里记挂着核废料和炸弹的事,一晚上没睡几个小时,今天一大早就赶回了侦探社,快到了的时候脚步一拐进了楼下的咖啡店,想买杯咖啡提提神,不料在这里见到了社里大半在职社员。
太宰眼尖看见了他:“哟,国木田,早上好呀。”
太宰身边坐着织田作,对面是黄泉和……
国木田走上前:“这位是?”
“哦,这是之前连环失踪案的证人,佐佐城信子小姐。”太宰介绍道,“她是东京的大学教授,主攻犯罪心理学的。之前她帮我调查了炸弹的事,我就请她喝杯咖啡,算是感谢。”
佐佐城摇摇头,轻声道:“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太宰笑道:“别这么说,雪中送炭的事,还是要感谢的。”
佐佐城温柔道:“为了罪恶得到审判,这是我应该做的。”
“竟然是为了这个吗?”太宰一手握拳击了下掌,“真是高尚的理想啊,那我这个俗人就更要感谢你了。”
随后太宰又向国木田招了招手,就是这手势怎么看怎么像招猫逗狗:“国木田快来,这位小姐是理想主义者,和你应该很有共同语言哦。”
国木田理都没理这个自说自话的轻浮家伙,往吧台跟前一坐,要了杯咖啡。
佐佐城轻声细气地反驳太宰:“我不是理想主义者,我只是……我的恋人为了理想抛弃了我,我想,如果我也能为他理想的世界添砖加瓦的话,是不是能挽回一些?”
太宰笑盈盈道:“像你这么好的女孩子,为什么一定要守着一个抛弃了你的男人呢?你看看国木田嘛,他虽然也着迷于他的理想,但他可绝对不会抛弃谁哦。”
国木田背对着他们,看不清脸色,但在座都相信,他一定很想把手里的咖啡杯砸到太宰的脑袋上。
太宰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国木田散发出的黑气,继续火上浇油地招呼他:“国木田,别害羞呀,来跟佐佐城小姐介绍一下你的理想。你要是能拯救一个情场失意的女孩,也是做了件好事嘛。”
眼看国木田快要忍无可忍,为了店长先生的咖啡杯的安全,织田作赶忙救场:“佐佐城小姐的理想是什么呢?”
转移话题之生硬,充分表现了织田作的不善言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