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月高悬,星辰缀天。
酒店空调房里,四方的餐桌,三人各坐一边,万念成剥着小龙虾,左边沈寻知碗里丢一个,右边周栩年碗里丢一个,面前的虾壳已经堆成了小山。
辣椒油汤顺着塑料手套滑到手腕,即将滴落时被沈寻知及时用纸巾沾走。
“舅舅,我自己来吧。”
万念成闻言归然不动,下一秒又一只虾仁甩过去:“你吃你吃,不用管,多吃点。”
周栩年倒是接受的一派自然,顺手把一盅水果燕麦挪到万念成面前,然后对着沈寻解释:“他最近控油控糖吃不了,就让他剥虾过过瘾吧。”
沈寻知用目光把万念成从头到脚都溜了一圈,确认肌肉紧实,线条流畅,比例完美,依旧是行走的衣服架子,随即发问:“我舅?控油控糖?为什么呀?”
万念成张口就来:“为了事业啊我的小祖宗。舅舅我又要重出江湖了。”
沈寻知不禁咂舌:“你什么时候隐退过?”
“嘶——较劲呢是不是。我上次公开场合亮相还是春晚呢。这会儿都夏天了。”
沈寻知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不可置信地瞄了万念成一眼:“几个月……算隐退?”
“那不然呢?”
看出来自己舅舅是真的感到疑惑,沈寻知果断闭了嘴。
多年来他深谙长寿小技巧:不与舅舅论长短,不与舅舅争高下。
他继续夹起虾仁,满桌的珍馐香气扑鼻,那边万念成刚把一勺无糖酸奶塞进嘴,酸得眼皮打架强忍着木脸咽下去。
他出于人道主义忍了忍,没忍住聊表对舅舅的怜悯:“……有点惨。”
沈寻知的口味和周栩年很相似,喜欢吃辣的。面前满满两盆小龙虾还冒着热气,红油平铺,葱花抢镜,连空气都是火辣辣的呛嗓子。
沈寻知吃得正欢,突然想起此行的目的,动着微肿的嘴唇跟两位长辈聊起来:“舅,你让我来剧组帮忙,到底是要我干什么?”
万念成扯下手套:“电话里没细说,我这次叫你来,是想让你拍个戏。”
“?”
沈寻知当场愣住,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眼看着大外甥咀嚼的速度慢了,食物卡在腮帮,跟个花栗鼠似的,万念成手欠地戳了戳花栗鼠的包子脸,才端起长辈的架子继续。
“《盔下》你还记得吗?我要重启这个项目。”
当年名声长噪的大导路远平,对这部电影倾满了心血,选角、剧本、拍摄分镜,光是筹备就耗了尽两年。
只可惜天不假年,电影刚开拍没多久,路导就骤然离世。
《盔下》在万众期待中落幕尘封,他人全都无意接手再作。
真要说起来,其实原因很简单。
倘使自己拍出的作品成绩斐然,所获荣光必定落在路远平的名望之下。若自己拍出的作品无人问津呢?肯定要背上亵渎路导遗作的骂名。
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险,也没有人能冒这个险。这么多年过去了,《盔下》从无人敢碰,变成了无人问津。
时间可以冲淡很多东西,记忆、感情、年少轻狂的勇气、求之不得的执念……
路远平是万念成的伯乐,也是他的恩师。万念成多年一直想完成路导遗愿。
沈寻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舅舅将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挑担子,分了他一捧,他在等待自己希望之人的帮助。
情归情,理是理。
沈寻知心中疑虑不减:“可是舅舅,我小学毕业以后就没有再拍过戏了啊。”
从小沈寻知因为形象气质格外出众,非常讨人喜欢,加上有一个影帝舅舅,有契机很早接触了演艺圈,利用放假时间进组拍了不少戏,是个妥妥的小童星。
后来妈妈觉得学业不能耽误,就没再让万念成带他出去拍戏,沈寻知自幼被家人教的很好,虽然在圈子里滚了一遭,也没被那种虚荣的浮华迷了眼,说退就退。
现在他已经是个准大学生,数年的演绎空白让他不敢贸然答应舅舅的邀约,这是对舅舅来说很重要的事,他不想成为其中的变数。
看出他眼底的纠结,万念成抿唇笑道:“但当年这部电影你的戏份都拍了,不是吗?舅舅相信你。剧本有新的修改,年龄也有变化,想要重建当年的剧组有多困难你也能猜到,剧组人员要么销声匿迹要么高攀不起,两个极端我一个都不想要,但是你不一样。你经历过当年的剧组,我还打算延用一点你当年的镜头,你来,对舅舅的帮助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
入了夜的酒店静悄悄的,没有了白日影城的喧嚣和繁忙,沈寻知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呼吸。
世上有两种东西最能唤起记忆,一个是气味,另一个是声音。思绪不受控制地将褪了色的片场拽出来,若他没记错,当年杀青的时候尚不足10岁。
酒店屋内特有的灯光泛着黄,万念成的轮廓渐渐模糊,恍惚间与当年坐在监视器前的导演爷爷重合。
小时候舅舅总是趁假期把沈寻知绑过去,各种客串戏里的小辈。
当时在《盔下》剧组,导演的身体不算太好,一个人独处时眼里总含着担忧,愁绪不断纠缠眉头,留下不深也不消的纹。
每次见到沈寻知,导演又会立刻换上开心的笑容,从上衣口袋摸出一块半融化的巧克力,毫无新意地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