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族群成员就要贴贴,弱者才不敢贴贴。
克里曼:“……”
好难绷的要求。
而周围的虫好像终于从片刻前的紧张中回过神,全都小小地笑出声。
雄性在诉说情绪语言时,音调远比雌虫更为轻柔,将那些感谢或者安慰的话语像唱歌般吟哦而出,有着舒缓而又慵懒的韵律。
他们一点点地将自己的触须须收回去,然后围着每一片鳞都写满了不安的武装种领队,七嘴八舌地回应了那句道谢。
克里曼站在一大堆雄虫间,冷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最终他慢慢地、严肃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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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紧急处理的亚王虫维持着端正的坐姿,任凭两只灰翅族群的技术虫站在身后,表情痛苦地清理那双遭到深度污染的翅翼。
他们身处后勤医疗舰,位于矩阵后方,同最前线的战争区域隔着一个足够远的距离。萨克帝在纷争带和后勤飞船间拉出大片安全区,给大批需要治疗的灰翅们留下充足空间。
不久前,他们一回归主舰,核心种就以不由分说的强硬姿态,将不能再拖下去的同盟者赶去拔除污染源。
爬满了藤曼般漆黑纹路的虫翼看上去实在碍眼。
而此刻,克拉克抱着一只小小的银灰色幼年雄虫。
脱离治疗舱不久的幼虫身体上,还能看出并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失去了难得一见的翅翼,细细的鳞尾看起来也保持着不太正常的弧度。
这只虫尚未醒来,还不知道自己被这宇宙间最强大最可怕的直系庇护于怀中。
作为安贡发现的唯一幸存者,年幼的雄虫被萨克帝第一时间送回舰群接受治疗。
亚王虫从急匆匆完成交接任务的灰翅嘴里听到核心种陷入愤怒的征兆,并为此大感惊奇,但当他真的看见这仅剩的存活者,便理解了自己那圣人病隔三岔五时不时发作一下的盟友。
幼虫很柔软,很孱弱。
于是高位者收敛起信息素,不让自己伤害到对方。
“很少见到你露出这样的表情。”
刚刚断开了卡姆兰模型链接的人类,以全息影像的姿态坐在旁边,在注视着治疗进度之余,不忘同自己的抚育者说一些闲聊的话。
亚瑟相当疲惫,他是能源星唯一能够从中牵线的人,负责了卡姆兰模型的全套调试。
自始至终理解自己在做什么的人类压力极大,一旦链接断裂,大信息巢和雄虫那边会立刻出现问题,随之而来的风险则将流向身处于前线的克拉克与萨克帝。
反之,倘若核心星域的信息巢出现问题波及到卡姆兰,同样将给他的另一个故乡带来灾难性的后果。群星坟场本身就属于不算稳定的存在,经不起一点冲击和震荡。
对接过程中,精神力强悍如格拉也陷入昏迷,人类差不多被抽空一整个精气神,难得没维持住微笑的表情。
当一切结束,他挂来一个通讯,想要确认自己的抚育者是否脱离危险。
然后就发现对方翅翼的损伤变得比之前还要严重,这令亚瑟不由得强打精神观看治疗。
最开始克拉克有些不自在,但灰翅族群的技术员更加痛苦面具。
他们快被人类看冒烟了。
“我并非……”
以为他的人类产生了不必要的误会,亚王虫想要解释自己没有随时随地捡幼崽的习惯,更不会到处抓替代品。
“别难过。”
然而青年先一步低语,并伸手摸了摸对方蹙起的眉心,带来凉凉的光粒子触感。
困倦的年轻人伏在克拉克的身边,将头枕在对方腿上,伸手抱住了雌虫的腰,也一并抱住那只没有恢复意识的年幼雄虫。
“他会变得很健康,也会顽强地长大。”
温和的声音如同一个笃定的祝福,人类慢慢地将一大一小两只虫圈在怀里,以一种保护般的姿势。
链接带来的冗余压让他感到很深很深的累泛上来,仿佛片刻前所有隐性损伤终于开始展露后遗症。在旧王巢受损的肺叶一直没有完全痊愈,令这具身体的承受度下降了一整个档次。
“你想休息一会吗?”
银灰色的雌虫轻声问,他的鳞尾谨慎地圈在对方身侧,像是亚瑟年幼时他经常做的那样。
他们都忘记了彼此正隔着遥远的星海。
这一次人类没有回答。
人类睡着了。
呈像技术将外面的一切毫不保留地映照进来,即便身处治疗巢穴,宇宙也仿佛铺陈在亚王虫的面前。
远处的战斗进入末尾阶段,灰翅一向战无不胜,那只黑色的核心种同样攻无不克。
更远一些的地方,恒星缓缓地沉入星球的背面。
崩塌的栖息星球的另一侧,所有事物正因缓慢扩散的阿卡夏裂隙而进入解体倒计时,再也不会有新的黎明到来。
身处太空轨道时所目睹的黄昏,和仰头观看时的任何一次都不尽相同。
金红色的光辉如同血脉,也如同河流,给褪色的行星注入回光返照般的生命力。
足肢种中枢控制塔炸开的火光,即便隔着一整条空白区,也依旧清晰可辨。
细碎的磷光因为距离大气层过近,纷纷跌向地表,然后在坠落过程中迅速燃烧分解。
安贡底层沉淀了十数个大循环的淤泥与血浆,被星球内核所涌出的岩浆所吞没,将一切沉疴全数冲刷殆尽。
每一簇火光都像一点熔化的金屑,在黑暗到来前的暮色中,闪烁着明亮且猛烈的光。
这是这颗行星漫长的一生中,最后一场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