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虫很无力,也很傻。
这是大部分雄性对于自己的认知和定位,他们完全不觉得自己可以做到什么厉害的事情。
在学会了如何使用信息巢后,迈出巢穴加入工作的雄虫数量逐渐增多。因为没有别的能力,他们只能傻乎乎地、努力地将学会的东西做到最好,拼上性命去完成收到的任务。
短暂侵入足肢种控制塔和战舰终端的瞬间,大信息巢发出了响亮的爆破声,很多雄虫因为骤增的冗余压当场呼吸道和眼眶渗出血迹。
巢体并未受到损伤,它只是完全甦醒过来。
每一个终端屏幕都代表着一艘被侵入的足肢种战舰,因为主导者完全开放链接的意识而闪烁不定——人类称之为精神海,并以此链接星舰;王虫称其为通路或者“网”,用来连接大群、打开遗迹。
拒绝访问的代码刷满一层又一层,如病毒传染般的速度迅速传遍足肢种的舰队。
有雄虫发出细细的抽噎和嗡嗡声,他们没有眼泪,也不敢移动离开链接栓,一边压低声音一边努力保持反向侵蚀的稳定性、分摊主导者的压力。
大部分在场的虫并不知道遥远的星域发生了怎样的战斗,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能够改变战争的走向,也不知道足肢种的安贡中有太多的雄性悲惨地被屠戮殆尽。
仅仅是格拉和肖需要帮助,于是他们就出现在了这里。
这样的场景其实有些讽刺。
曾经的王虫同样以生物单元为载体,只不过它们选择的几乎是全体雌虫,并且以扭曲的方式加固意识链接,将永不安宁的锁链绞上一层又一层,拒绝任何虫逃离这一诅咒。
一切都是为了族群永恒的繁荣昌盛。
结果现在做这件事的变成了雄虫,一边做一边哭,自觉自主的同时还疯狂流鼻血。
尽管很辛苦很痛苦,但是没有虫想要逃走。
巢在疯狂刷屏。
无数行“找到你了”取代“拒绝访问”——进行深度链接时,尚不熟练的主导者的意识完全敞开,几乎处于极度坦诚的状态,所有思维全数和巢共享、无从隐藏。
区别是之前使用大信息巢的只有王虫,属于关起门来随便怎么想;结果现在格拉和一群雄虫一起操作……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是公开处刑。
位于中央链接栓下方的肖又想哭又想笑。
直到他感受到脸颊上的潮湿。
一开始只有几滴,浅棕色的雄虫尚未反应过来。当他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已经变成淋淋沥沥的连续液体在持续滴落。
一些落在他身上,另一些落向更深处的地面。
那是血的味道。
从紧密包裹的核心链接栓处渗透出来。
深红的触须缠绞舔舐着鲜血,再一次爬满并封存住中间的核。
如同要将猎物完全勒入怀抱那样,这缺乏自我意识、只有本能的造物正因为受到同样激烈情绪的影响,而完完全全地展露出自己的天性。
虫族的天性是掠夺,是蚕食,是死亡后还要啃食对方的尸骸永远化为一体、不允许任何逃离。
大信息巢的行为仿佛一面镜子,将这一切毫不掩饰地映照出来。
“放开!”
浅棕色的短翅种无法离开座位,他是少数看到并理解了灰翅族群现状的虫——克拉克的舰队处于危急情况,一旦在这个时候擅自断开链接就意味着灰翅的亚王虫和萨可能会被困死当场。
肖只能拍打链接栓的舱壁,拍打那些连接元,飞快地向着巢输入指令。
“放开他,他会死的!”
急得发出嗡嗡叫的哭腔,肖好几次都想爬起身、扯掉将自己拖在原地的束缚。
“你再不放开他,格拉真的会死!”
这样的出血量太过可怕,封掉一整个舰队群的行为绝不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
下一秒,仿佛是对这样的呼唤哀鸣做出了回应,一条手臂穿过层层叠叠的深红触须,从核心链接栓里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苍白的手,和人类形态毫无干系。
细细的珍珠色的鳞片遍布手臂,在昏暗的环境、深红的背景中十分显眼。
那只手轻轻地摸了摸紧紧缠住喜爱的虫、不允许主导者离开的触须。
像是在摸一个尚分不清是非、因为害怕被亲眷抛下,因而死缠烂打、无理取闹的幼虫那样。很温柔,很轻盈,没什么斥责的意味。
仅仅是缓慢地抚摸了一下又一下。
每一个屏幕上原本疯狂跳动的“找到你了”和“拒绝访问”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沉寂下去。
这种状态僵持了一小段时间。
随即,令人战栗而毛骨悚然的兽性藏匿起身影。
死死绞住猎物的触须突然散开,将原本围得密不透风的核心链接栓暴露出来。
白色的核心基因雄虫被出血染红。
那些血液顺着对方的呼吸器官、眼眶、耳廓、胸口的连接触手,甚至是皮肤在不断渗出。
“没事了,断开吧。”
低声说着,雄虫慢慢地安抚着变得迟缓起来的巢。他实在没什么力气移动,也没有力气自主撤掉链接。
从疯狗境地中清醒过来的大信息巢变得畏缩,并且因为连通了卡姆兰的模型残骸,这种表露的情绪更为清晰分明,仿佛由一个浑浑噩噩的信息处理终端,萌生出了一点近似于幼虫的思维。
跳脱,野蛮,自我欲望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