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怀杨话里话外,似乎是他知道了些什么。由于对方在他这里的信任值是负数,纪望游没信,心底却隐隐约约嗅出些不安的气息,腰板轻微坐直几分。
诚然,在无忧几乎就找不出一喜欢宿怀杨的人,可他再遭人厌,宿首席都是无忧研究室的执鞭者。论著上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宿怀杨麾下的研究室几乎承载了无忧所有往前需要的动力。若说任务执行官制度是无忧保证供血的心脏,那研究室便是无忧当之无愧的,使无忧之所以“无忧”的大脑。
纪望游只是对他的为人鄙夷得很,却不会因此便轻易否定掉他整个人,也不否认——要不是宿首席隐没姓名供职无忧,他在外界的学术界必然得占一席。
想归想,纪望游面上滴水不漏,眉毛拧起,“哦”了声,不客气地说:“什么年头了,土坯房?不知道。我以为,现在最次等的建筑材料是水泥了。况且以我们那儿的水平,只要不挖到承重墙,开多少洞都不会塌。”他轻哼了一声:“就是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这样了。”
“装疯卖傻,自欺欺人。”宿怀杨更不客气地说:“我问你,第一只克隆生物的寿命几何呢?第一个仿生机器人用期多长?”
把纪望游喉咙里一声“故弄玄虚”堵住了。
他站起来,半撑着桌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十步开外眸光微闪的俊美青年,纪望游眉头一动,这个活成精的老姜就察觉到了他心里的波动,于是就笑了,常年绷着形容如木刻的侧脸有了两道不自然的起伏,这一笑,透露出些许落井下石后的得意和狡诈,显得极没气度,又刻薄,但宿首席此刻心情很好,不拘这些小节,他悠悠说道:“克隆羊好歹知道它生理上的母亲和生物上的母亲,你呢?你根本就没有亲缘。都是一群人捏造出来的,你和仿生人有什么本质区别?”
故而,纪望游本该如同仿生人机器人一般,为能为创造出“他们”的人服务而感到荣幸。
不过,该属于他的,迟早会回到他的手掌心。
他看着纪望游几乎完美无瑕的外形,不觉失了神,被蛊惑一般地向他走过去,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几乎要摸上了那张他“垂涎”已久的脸,喃喃自语:“你本来是该躺在我的实验室里的……”
纪望游对宿怀杨的突然发疯习以为常地耸耸肩。说起来还没他俩刚见面时候疯狂呢,很淡定地偏头躲过,两指捏住他的手腕,丢了回去:“喂,你我都是有家室的人,能不能自爱一点?不约,谢谢,再这样我可得投诉你骚扰了。”他嘀咕道:“还躺你实验室,语言也是一种骚扰,小心我录音广而告之,让你这为老不尊的社会性死亡。”
宿怀杨回神,收回手,纪望游刚刚那一夹一推看似轻松随意,其实手抽回来后,皮下才慢慢渗透出红晕,酸胀感随之而来。人老了,手上的皮肉干瘪了,痛都是直接入骨的,明摆着纪望游在报复——既然不愿把他当人,那他也不把人当老。
宿怀杨揉揉手腕,不以为意,纪望游只是攻击他的措辞,却对他话里最犀利的问题避而不答,说明——他不敢去想,不管去问,不敢去探究。
而人一怕,不管先前有多无懈可击,今时今刻,他都是一碰就破的纸老虎了。
“你知道吗,我以前很喜欢木槿花,雅、艳、柔、清,很完美的花。它们就像夏天,而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会没有夏天。”
宿怀杨突然用谈心的语气来说话,一副我与卿要促膝长谈的模样,纪望游一哆嗦,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定了定神,不太确定他葫芦里头卖啥药,谨慎地回了一句:“所以?”
“可惜这种花,朝开暮落,一日不再,美则美矣,那么短暂的生命,如果有谁爱上了其中哪一苞,那他可真不幸。”宿怀杨摇了摇头,话锋一转:“不过,它也不是没有活下去的办法——曾经,就是有人这样要求过,于是它来到了我们的实验室,我们改造了它。而现在这株早该凋零在十年前的花依旧在一个移动冷库中好好地生长着,让它的主人日日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