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珍开始哄小女儿:“早晨出门时,我叮嘱过她。她会回来的。”
正说着,加枝推开了大门。
“累死我了,热死我了!”她边说边放下鼓鼓囊囊的挂包,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洗了洗手,就坐到了桌边。
加根看加枝热成那个样儿,气喘吁吁的,就起身去拧开吊扇的开关。
“开小一点儿!”白素珍马上嘱咐他,“你姐不能吹风。”
加根又赶紧起身,把吊扇关掉了。
“没事没事!总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让全家人受热呀!”加枝大度地说,但再也没有人去动吊扇开关。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默不作声,气氛相当沉闷。为缓解这种压抑的场面,加根主动与姐姐拉话,询问他们在美国的生活情况。
加枝回答相当简单,明显表现出不耐烦:“不要把美国想得那么神秘!一日三餐,吃喝拉撒,衣食住行,还不是和你们一样?不同的,就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听到此,加根知趣地停止了询问。
白素珍起身把电视打开,让大家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节目。
饭后,加枝从卧房里抱出一大堆东西,说是带给加根一家人的礼物。给加根的是一条红色领带,给方红梅的是几样化妆品,给欣欣的是一盒巧克力,还有一盒美国西洋参……
加根道过谢,高兴地收下了。他也把自己带来的景德镇瓷器茶具和餐具交给姐姐,还坦率地承认,这些东西都是他参加一些单位开业典礼领到的纪念品。
“时间仓促,也来不及买礼品。不过没关系,我带着信用卡呢。你告诉我两个洋外甥喜欢什么,我就到商场去买!”
接着,加根又拿出在家里精心准备的作品剪贴本复印件,送给姐姐。里面收录了他这些年在全国各级报刊上发表的文学作品。
加枝翻了翻作品剪贴本,黑着脸说:“我恐怕没有时间看这些东西,更不可能把你的作品剪贴本带到美国。我需要拿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沉了,难得让你的作品剪贴本在我的皮箱里占一席之地……”
加根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在他心里,作品剪贴本是他送给姐姐的最珍贵的礼物。他诚心诚意地向姐姐汇报自己在文学创作上取得的成绩,原以为姐姐会为他感到高兴的,没想到姐姐竟然是这种态度。他怒火满腔,不过还是理智地管控情绪,没有把内心的不快表露出来。
“你把这些东西给我吧!”白素珍从加根手里抢过作品剪贴本,“我最喜欢看我儿子发表的作品!”
母亲的出面,让加根摆脱了尴尬。
加枝转移话题,说她上午跑的地方太多,实在是太累了,下午不准备出门,并提议道:“如果大家不反对,我们就在家里打麻将。我希望尽快学会这一国粹的玩法,把它带到美国去发扬光大,让我的外国朋友们开开眼界。”
“行啊!我正想赢一点儿姐姐的美钞,做回家的路费呢!”王加根应和着,故意开了句玩笑。
“自家人打牌不赌钱。”白素珍对着房间喊道,“马颖,把你的储钱罐拿出来,每人发二十枚硬币,作为输赢的筹码。”
马颖答应着,抱着储钱罐跑了出来。
老马又进房间拿出麻将,让大家摸风。老俩口坐对面,加枝和加根坐对面。
加枝打麻将的水平实在是太臭了。动作慢,总是三个人等着她一个人出牌,并且老是点炮。没一会儿,她的二十枚硬币就被大家瓜分了。她感觉没意思,说不想玩儿了。
大家只好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加枝一个人钻进了房间。
晚饭也是在家里吃的。
加枝的情绪看上去不怎么好,吃完饭又钻进房间。
白素珍收拾完碗筷,坐在客厅里发了一会儿呆。最后像下了很大的决心,站起身,走到加枝的卧房门口,敲了敲门。得到加枝的允许后,她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母女俩开始交谈。因为话不投机,自始至终很不愉快。回首过去,加枝对母亲没有丝毫感激之情。她认为白素珍为了做一个优秀的继母,为了自我表现,一直在压制和打击亲生女儿,使得她受尽了委屈和欺视。她还说,白素珍在陕西上“三线”时,曾起心把她送给别人。
“我什么时候要把你送人?你怎么能这样无中生有?”白素珍生气地质问女儿。
加枝反驳道:“什么叫无中生有?有一天我睡下了,你带着一对陌生夫妻来家里看我。你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一直醒着。你们说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放什么狗屁?我看你真的神经不正常!”白素珍开始破口大骂。
谈到加根,加枝对弟弟同样不满意。她认为加根不尊重人,根本没有把她当姐看。见面就嫌她长得黑,说她像个非洲人。
“我丈夫都没有嫌我黑,他一个当弟弟的,凭什么这样挖苦讽刺我?”加枝义正辞严地指出,“玩麻将一开口就要赢我的美元。我的美元来得容易么?跟自己的姐姐打交道,居然不安好心!”
加枝觉得加根傲慢、轻狂,居高临下,盛气凌人。这次来,还带着作品剪贴本,在她面前炫耀,显示自己混得不错。
“我如果不是身体差,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等将来孩子大了,张德林医学院毕业有了工作,我们的情况也会好转的。”
加枝还说,加根在接受她的礼物时,表现得不热心,似乎看不上。而他自己呢?带的东西都是别人送的,是收受的贿赂,只不过做了个顺水人情而已。她对加根千里迢迢来保定看她,不仅没有感激之情,而且顾虑重重,担心加根向她要钱要物,而她的那三千美元,是必须带回美国还贷款的……
听加枝说这些话,白素珍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骂了几句,就恼羞成怒地离开了。
晚上,她一夜没有合眼。
第二天一大早,她来到加根睡觉的房间,坐在床上,如实地告诉儿子昨晚与加枝的谈话内容,倾诉自己的愤怒与苦闷。
听过母亲的转述,加根内心的悲哀和痛苦,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天亮后,再次与加枝见面,两人都觉得挺尴尬。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除了在一起吃饭,一般都是各人干各人的事情。很少交谈,也没有一起出去散步或者逛街。两人之间似乎隔着一堵很高很厚的墙,无法交流和沟通。家里其他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照样小心谨慎,总怕妨碍和影响加枝。整个家庭的气氛相当沉闷,让人倍感压抑。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简直是一种折磨啊!
白素珍见加根好不容易来一趟保定,却郁郁寡欢,感到过意不去,有时陪他出去散步,或者到楼上刘管理员家里去坐坐,聊聊天。在外人面前,她还是开玩笑,说俏皮话,显出很高兴、很得意的样子,似乎忘记了烦恼和忧愁。谈到加枝,她精神焕发,神采飞扬,没有半句不满的言辞,把内心的骄傲表现得淋漓尽致。别人于是说她福气好、命好,羡慕她养了一个好女儿。
看着妈妈的表演,听着别人的赞扬,加根相当难爱,有时真的想哭。为了维护妈妈的面子,满足她那份虚荣心,他只有强忍泪水,咽到肚子里,而心却在流血……
到了第四天,王加根该回湖北了。
一大早,老马就去火车站给他买了车票。白素珍从农贸市场买回好多菜,准备中午为儿子饯行。
加根在清理行李时,听到白素珍和加枝在房间里说话。
没一会儿,母女俩就吵了起来。
白素珍骂着脏话,脸色惨白地从房间里出来了。加枝紧随其后,来到客厅。她手里拿着七张百元美钞,哭哭啼啼地递给白素珍,说是偿还家里给她的那六千元人民币……
午饭照例吃得非常沉闷。大家还是都不讲话。
白素珍想到加根马上就要走,想利用这个机会,说几句知心话。但她刚一开口,加枝就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掼,不高兴地说:“还让不让人吃饭呀!吃饭就吃饭,搞什么忆苦思甜?有多少话,吃完饭后不能讲!”
白素珍回应道:“吃完饭,你弟弟不是就要走了么?”
“走了以后就不能在信里谈吗?”加枝反问。
加根泪如泉涌,劝妈妈别争了,又问加枝:“姐,我大老远地来看你,你怎么就会认为,我是来向你要东西要钱的呢?”
加枝毫不示弱地反问:“让妈向我要彩电,不是你打电话说的么?还想为自己狡辩!告诉你,就是因为你要这要那,我才没有带上两个孩子,才改变了去湖北的计划……”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可又怎么解释得清楚呢?
加根火冒三丈:“你再说那些混账话,我掴你几嘴巴!”
“你敢!”加枝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从小就欺负我,揪我头发,殴打我,还想重蹈复辙么?是不是觉得那样很过瘾?我警告你,如果你继续为非作歹,耍流氓行为,我就报警!”
事情搞到这种地步,加根觉得太没意思了。他也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于是站起身,向加枝道歉。然后,走进房间,拎起行李,自顾自走出了家门。
白素珍和老马赶紧起身,撵在他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