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加根首次代理的两起被告官司胜诉了,而且赢得酣畅淋漓!
在大同市矿区人民法院,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庭审和辩论,法官最终认可了王加根的代理意见。单位内部规定不能对抗国家法律,认为A银行大同市中心支行营业部在票据纠纷中存在过错,应负主要责任,判令其赔偿原告的实际经济损失,并承担全部诉讼费用。
从山西大同凯旋,王加根又迅速转入国库券兑付纠纷案件。看过法院送来的起诉状副本他才发现,原告聘请的诉讼代理人竟然是汤正源!也就是说,他要和汤老师对簿公堂了。
汤正源是孝天市鼎鼎有名的律师,在政法系统熟人多,人脉资源丰富。王加根显然处于劣势。不过,他似乎一点儿也不犯怵,内心深处并不服汤正源,一直觉得“汤大律师”徒有虚名,在法律方面的造诣并不深。他一直想与汤正源过过招,真刀真枪地碰一碰。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更不会束手就擒。
原告起诉人民银行孝天市支行和A银行孝天市支行,主要是为了兑付凭证式国库券。如果能够弄清楚诉状提到的那些国库券的底账在什么地方,事情就能够迎刃而解,甚至连官司都没有打的必要。人民银行专门行使中央银行职能之后,经营性业务都移交给了A银行。想到这一点,王加根没有急着写答辩状,而是把主要精力投入到寻找国库券底账的下落上。他先到A银行孝天市支行相关业务部门了解情况,接着又前往孝天城区的A银行各营业机构。虽然他是A银行员工,又有律师的名号,别人还是不买他的账。有的推说工作太忙没时间,有的嫌麻烦不愿劳神,三两句话就怼得他白眼翻。他不生气,也不放弃。工作人员不配合他就去找领导,领导不乐意他就嘻皮笑脸地求情,一个网点一个网点地磨嘴皮。功夫不负有心人。忙到第四天下午,他终于在A银行解放街办事处找到了国库券的底账。
他的喜悦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市三建公司来你们这儿查询过么?有没有向你们提出兑付国库券的要求?”王加根问解放街办事处主任和营业人员。
“没有!从来就没有来过。”大家异口同声。
掌握了这些信息,他就有了打赢这场官司的底气。回家之后,他一鼓作气写好答辩状。到了开庭的日子,又信心满满地走进卧龙法庭。
待汤正源慷慨激昂地念完起诉状,进入答辩环节,王加根就开始唱独角戏。他答辩的内容,都是之前没有透露的,让审判人员听得耳目一新。书记员忙不迭地奋笔疾书,时不时还要求他重复。
既然国库券的底账找到了,兑付也就不存在问题。这场官司打下去就没什么意义。接下来辩论的焦点,变成了诉讼费该由哪个出。审判长提议,诉讼费由原告和被告各承担一半儿。
王加根当然不同意。他义正辞严地指出,原告在没有弄清楚国库券兑付的地方、又没有到A银行营业网点咨询,就稀里糊涂地把A银行起诉了。这对A银行的信誉造成了不良影响,A银行不追究原告的责任已经算是客气的了。商业银行兑付国库券,属于代理国库业务。只要A银行没有无理拒付,其他原因引起的兑付纠纷,责任应该由被代理人——也就是中国人民银行承担。
“在这起案件中,A银行可以说没有任何过错,为什么要出诉讼费?”王加根咄咄逼人的反问。
审判长望着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因为拿不出要求A银行承担诉讼费的理由,他只好当庭宣布,原告的国库券由A银行负责兑付,诉讼费由原告和人行孝天市支行各承担一半儿。
“那我们可以走了吗?”王加根站起身问。
“行。你们先走吧!”
王加根于是和前来旁听的A银行同事一起走出了法庭。大家满面春风,洋洋得意,都翘起大拇指,对王律师的精彩表现赞不绝口。
“真没想到,平日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王加根,在法庭上那么厉害!”
“原告请的那个律师,坐在那儿像个苕一样。小王答辩之后,他连屁都没放一个。原告真是冤枉,律师费算是白花了。”
“那个律师就是大名鼎鼎的汤正源,市第一律师事务所主任,听说他还是市政府聘请的常年法律顾问。”
……
王加根沉默不语,没有参与评论。官司的输赢,与律师有一定的关系,但主要还是看当事人占不占理。法官判案毕竟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几天之后,汤正源突然出现在孝天市法院驻A银行经济审判室。王加根以为国库券案子又有什么变故,交谈之后才知道,汤正源来这里跟官司没有关系,而是有事专门来找他的。
汤正源说,市司法局准备在花园镇成立一家律师事务所。人员除了从市司法局机关和孝天城的两家律师事务所抽调以外,还准备在花园镇本地招几个人。
“我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看你愿不愿意回花园镇当律师。”
要是半年前,王加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而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在他的心目中,律师行业的光环暗淡了。孝天城的几家律师事务所都不怎么景气,在花园镇开办律师事务所能有什么前途?更何况,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好不容易从花园镇挤进了孝天城,当然不愿意重返花园镇。因此,他婉言谢绝了汤正源的好意。
“可以理解。”汤正源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闷闷不乐地离开了。
这事过去没几天,王加根又接到支行人事股吴股长的电话,说是地区中心支行人事科长刘晓峰要见他。
刘晓峰他是认识的,在支行办公室上班的时候,接待过好几次。当然,别人每次来都是找行领导,他只是站在旁边服务。见面的次数不少,但没有交过言,也不知别人对他有没有印象。现在突然点名道姓地要见他,会是什么事情呢?
王加根心里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通常情况下,像刘晓峰这个级别的干部,根本不会拿正眼看普通员工。更何况,刘晓峰在中支,他在支行,没什么交集呀。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见见再说吧!
放下电话,他赶紧下楼,骑上自行车前往钱庄大酒店。在十三楼的中支人事科见到刘晓峰时,气喘吁吁地作了一番自我介绍。
刘晓峰表现得比较热情,还特意多看了他一眼,然后从桌上拿起钢笔和黑封皮笔记本,说:“走吧!何行长想见你。”
何行长?地区中心支行的一把手何继安?王加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呼吸更加急促,心跳明显加快。跟在刘晓峰的后面,他告诫自己要镇定,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
到了何继安行长办公室门口,刘晓峰停下脚步,先静静地听了听,确认里面没有声音,才抬起右手,小心翼翼地敲了两下门。
“请进!”
刘晓峰拧下门把手,推开门,把王加根介绍给领导后,又从屋子里退了出来,同时把门带上。
办公室里只有何继安和王加根两个人。
和刘晓峰一样,何继安的目光在王加根身上停了几秒钟,这才招呼他在沙发上坐。
“听说你以前是老师,书教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想到学法律?还去参加了律师资格考试?”何继安笑眯眯地望着他问。
这话几年前汤正源也问过,王加根当时是用“那您呢”这样的反问来回应,因为汤正源也是从教师改行的。如今面对何继安,他当然不能照葫芦画瓢。人家何继安没有当过教师,眼下也不是律师。再说,用那种方式回答熟人可以,回答生人——尤其是反问领导,就显得不够礼貌。王加根稳定了一下情绪,诚恳地道出了自学法律的真实意图和动机,丝毫也不掩饰“人往高处走”的想法。
何继安听完,笑着点点头,没有作任何评论,鼓励王加根继续勤奋学习,努力工作,然后主动结束谈话,站起身握手道别。
走出行长室,王加根到人事科与刘晓峰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骑车返回经济审判室的路上,他敏感地意识到,何继安行长可能有用他的意思。如果调他到到地区中心支行,市支行会不会开绿灯?洪远平会不会觉得他不够意思?一切任其自然吧!能到地区中支最好,留在市支行也没关系。反正都是在孝天城,都在A银行系统,无所谓!人走火的时候,真不知道哪快云彩有雨,好事都会往你身上砸。想到这儿,他有一种要飞起来的感觉,踩车的速度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王加根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
他写了好几份起诉状,交给郑庭长。大家又开始送法律文书、寻找被告人、参与案件审理。前期审结的案子里,执行也取得了一些进展。收回了十几万元现金,还有一些抵债的物资或商品。比方,武警服装厂的警服,车站印刷厂的白纸,木材加工厂的机器设备,肖港农机站的房产和地皮……
收回来的现金或物资入账后,兑现手续也比较麻烦,还要接受银行的内部稽核。王加根为此往支行跑了好多趟,填表格,补资料,应付各种各样的刁难。所有的材料补齐后,稽核股长又说,年终事情比较多,特别忙,让他耐心等待。可经济审判室这边儿,郑庭长又催得紧,希望尽快把百分之十的费用拿到手。除了打官司,跑兑现,他还与郑庭长沟通,希望修改银行与法院签订的合作协议。必须完善经济审判室的内部管理制度,明确工作职责,建立考勤和财务管理制度,强化激励和约束机制。他还主动提出,这些东西由他起草。内心里,他希望在离开经济审判室之前,把各方面的关系理顺。
岁末年初,是组织人事调整的窗口期。每年的这个时候,只要是有点儿职务的人,都会变得特别敏感。他们如雷达一样捕捉着来自方方面面的信息,关心自己的命运,关注别人特别是熟人的升降浮沉、仕途走向。而这个时候各种小道消息也特别多。这个这样说,那个那样说,根本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社会上都在传说洪远平要调到A银行孝天地区中心支行,也有的说他有可能担任孝天市副市长。王加根听到这些消息,心里有点儿发慌。虽然他没什么职务,不存在提拔、升降或者交流之类的变动,但他的正式调动手续毕竟还没办,还没有在A银行系统站稳脚跟。再加上,他是洪远平招聘进银行的,如果新来的支行一把手不认旧账,事情就会变得比较麻烦。因此,他不希望那些传言是真的。或者说,他希望洪远平能够尽快把他的调动手续给办了。但是,洪远平每次召见他,只谈工作,从不提及他调动的事情。他又不敢主动问,天天过得如履薄冰。直到新年召开第一次全行干部职工大会,才证明那些传言是假的。在会上,上级行领导来宣布了孝天市支行干部任免决定,除了会计股长被提拔为副行长,其他班子成员都没有变化。
接下来,支行对中层干部进行了大面积调整。支行部门负责人、办事处负责人、内部经济实体负责人岗位大轮换。这些调动的干部中,王加根好多不认识,不怎么关心,但孙志雄和徐新如的变动对他触动较大,感觉比较意外。孙志雄从办公室主任调任储蓄股长,徐新如则从政工室主任调任办公室主任。中层干部调整有点儿“沙场秋点兵”的味道,在全行上下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各单位忙乱了十几天,才慢慢恢复平静。
王加根一直没有收到地区中心支行的调令。
“会不会是我自作多情?”他扪心自问,“何继安和刘晓峰召见我,或许只是例行考察,看能不能给我正式银行编制,而我却误以为他们要用我?”
因为心里不痛快,他郁郁寡欢,就和同事们打起了麻将。第一次出战,他惨败而归,身上仅有的一百多块钱输得干干净净。因为输了钱,他又开始反省。饶春芳、老易和司机小张这些人无所事事,没什么追求,可你王加根是有远大前途的人啊!打麻将耽误时间、损失金钱不说,还存在政治风险。如果让公安逮着了,或者抹牌赌博的事情传到了何继安这些领导人的耳朵里,你调中支的事情肯定泡汤。怎么连这点儿政治敏感性都没有?真是该打板子啊!
打完麻将回到家里,王加根就想抽自己的耳光。
输了就输了,别想着赶本。在A银行打麻将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回花园镇家里也不打麻将了,闲下来就看书看电视,多陪陪老婆和孩子。两地分居,见面本来就不容易。相聚到了一起,又各自跑出去“修长城”,太不合算了!他真想回到牌坊中学的日子,过那种清静而又温馨的生活。让时间在增进感情、增加知识的氛围中度过,现在却很难做到。环境造就人!生活条件刚刚好了一点儿,怎么就变成这样?好长时间没写小说,也没有学英语。英语是非学不可的,将来肯定有用得着的时候。正如法律一样,如果你以前没学过法律,怎么可能进A银行?洪远平和何继安又怎么可能关注你?
转眼就到了一九九三年。进入元月份,银行就隔三差五地发东西,主要是春节物资。比方,苹果、梨、橙子之类的水果,松子、杏仁、开心果、花生、瓜子之类的坚果,牛肉、羊肉、猪肉、鸡肉之类的冷冻食品,包装精美的糖果,成箱的白酒……
饶春芳和老易对此习以为常,时不时还要唠叨几句,说某种东西没有往年发得多,或者抱怨东西的质量没有往年好。
司机小张和王加根则不以为然,领什么东西都喜笑颜开,高兴得心里如同喝了蜂蜜。司机小张是农村人,第一次出门参加工作,根本就没有想到单位会发年货。平白无故地领这么多东西,高兴还来不及呢,哪儿顾得上挑剔!王加根呢?在牌坊中学教书那些年,虽说也有过发年货福利的经历,但每年分发的东西基本一样:几片猪肉和几条鱼。除此之外,再没有领过其他东西。今年却大不一样,领到的东西源源不断,没完没了!品种那么丰富,质量更没说的。这些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金融单位就是不一样啊!如果他继续在牌坊中学,怎么可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前段日子,方红梅买了一些鱼肉和鸡鸭,打理干净后,腌在脚盆和塑料桶里。看来,即将到来的这个春节,他们将过得空前丰盛!
饶春芳说,单位除了给员工分发年货,还要组织春节物资向上面进贡:办事处送支行,支行送中心支行,中心支行送省分行,省分行送总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