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绿水青山带笑颜。
从此再不受那奴役苦,
夫妻双双把家还。
……
这首脍炙人口的歌曲在中国可以说家喻户晓,妇孺皆知。黄梅戏《天仙配》的故事,也让无数人泪流满面,感慨嘘唏。不过,如果问起这个故事发生在什么地方,知道的人恐怕并不是很多。
其实,这个故事发生在湖北孝天。孝天也正是因为这个故事的男主人公董永“行孝感天动地”而得名。
相传东汉时期,少年董永跟随父亲躲避战乱,从山东博兴迁居湖北孝天。后其父亡故,董永为换取丧葬费用,卖身至一富家为奴。此举感动了天帝的千金小姐七仙女,她下凡到人间与董永结为夫妻。男耕女织,共同偿还债务,还生育了儿女……
孝天是孝文化之乡。中国古代二十四孝中,除董永卖身葬父以外,还有“黄香扇枕温衾”“孟宗哭竹生笋”的故事也发生在这里。我国清朝县志记载的孝天孝子,有近五百名之多。概而言之,孝天是一座因美好传说而得名、有着深厚孝文化底蕴的城市。
王加根从毛陈镇返回孝天城时,已经临近午饭时间。
问了好几个人,他才在书院街上看到孝天县司法局的招牌,可大门紧锁。星期天是休息时间,没人上班。
去哪儿找汤正源呢?
正犯愁时,他发现这栋有些年头的砖瓦房旁边还有一个侧门,正对着孝天县大礼堂。侧门敞开着。他带着侥幸的心理进入侧门,看到一条长长的走道。走道两边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只有一间房门似乎是开着的——因为黑暗的走道里,唯有那里透出些亮光。
他缓步走向那里,结果让他又惊又喜:开着门的房间里站着一个人,正好是汤正源。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汤正源黑瘦的脸上露出笑容,风趣地调侃道,“这才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我刚在外面办完事,回办公室取点儿东西。正准备去你刘阿姨那儿吃饭。你要是来早了,我不在,进不了门;你再晚来一会儿的话,我就走了,也见不着。”
“这就叫缘分!”王加根应和道。
汤正源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一边收拾桌上的文件,一边提议:“走吧!跟我一起去县一小,到你刘阿姨那儿吃饭。我们边走边聊。”
去县一小刘阿姨那儿吃午饭?怎么会是县一小,而不是去他家里?王加根有点儿纳闷。
汤正源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笑着说:“对了,还没有带你参观我们住的地方呢!临时住所,名副其实的陋室。”
出了办公室,汤正源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径直往过道里面走,到了最顶头的房门前,停下脚步,打开房门。
王加根亦步亦趋地紧随着。
进门后,他看到了那对曾在孝天县师范学校坐过的沙发,还有熟悉的方桌和椅子。房间正中央摆着一排大衣柜,把一通间房隔成两小间。外间是客厅,里间是卧室。橱柜、床头柜、电风扇、音箱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见缝插针,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县司法局新办公楼和宿舍楼还没有修好,我们只能暂时栖身于此。”汤正源略显尴尬地介绍道,“因为和办公场所在一起,不能开火。做饭只能在你刘阿姨上班的县一小。我们每天都是两头跑,在县一小吃饭,回这里睡觉。早餐一般在外面解决。晶晶在上幼儿园。县幼儿园与县一小隔壁邻墙,还算方便。”
“困难是暂时的,前途是光明的。”王加根安慰道,“并且,道路已经不那么曲折了。”
汤正源赞许地笑了笑。
重新锁好房门,他们一起走出了县司法局。前往孝天县一小的路上,汤正源得意洋洋地谈起了工作变动情况。
调到毛陈中学不久,也就是去年“十一”前后,他从报纸上看到一篇题为《发展社会主义民主,健全社会主义法制》的文章,了解到中国法制建设的紧迫性与法律工作人员奇缺之间的矛盾,产生了自学法律的想法。紧接着,又从报上看到湖北省司法厅招录法律工作人员的消息,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正好符合报考条件,就不假思索地报了名。然后,根据考试大纲紧张地复习了几个月,结果顺利地通过了考试。
“我报考的是律师,本应该安排到法律顾问处。但县司法局法制股正好缺人,就留在了局机关。法制股眼下就我一个人,既是股长,又是办事员。工作任务主要是编辑司法局主办的内部刊物,负责全县的法制宣传。”汤正源不无炫耀地侃侃而谈,又提醒王加根,“你可以给我们投稿呢!我们付稿费的。”
到了孝天县第一小学,进入一间低矮的平房,王加根见到了体态丰腴的刘老师和胖墩墩的小晶晶。
饭菜已经上桌。
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大家就围坐就餐。看到王加根带来的人参酒,汤正源吩咐老婆拿来两个酒杯,师生二人对饮。
三杯酒下肚,汤正源的话更多了。他情绪亢奋,满面红光,春风得意溢于言表。他说,自己能有今天,得感谢孝天县师范学校的领导。如果不是张雨桓排挤他,把他赶出县师范,他可能还在五里棚唱“园丁之歌”,还不知要在那座破庙里吃多少年的粉笔灰。
“一个人的潜能往往能在最低谷时迸发出来,这就叫置死地而后生。”汤正源如同哲学家一样演讲,“记得我离开县师范时就说过,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因祸得了福?”
王加根笑着点点头。
酒足饭饱,王加根起身告辞,说明天还要上班。
汤正源没有挽留,笑着起身为他送行,并嘱咐他别忘了给《法制宣传》投稿。
王加根准备乘公交车前往孝天火车站。路过地区汽车站时,突然又萌发了去方湾中学的念头,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孝天城离方湾公社仅十几公里,坐汽车只要半个小时。他完全可以先到方湾中学,在那儿呆几个钟头,然后去肖港火车站,坐晚上的慢车回花园。这样也不耽误明天上班。去不去方湾中学呢?他开始了激烈的思想斗争。
去吧!已经二十多天没与红梅见面了。她肯定和我一样,被思念折磨得不行。近在尺咫,为什么不去了却这二十多天的相思债?一个王加根这样说。
马上又有一个王加根提出反对意见:你有没有一点儿自制力?说话还算不算数啊?再过几天就是“五一”假期,你未必连这几天就等不得?讲好了这个周末不见面,你贸然前往,就不怕方红梅笑话?万一她外出不在方湾中学,你去了不是要扑个空?
最后提出的那个假设条件,起了决定性作用。王加根不再三心二意,坚定不移地走向后湖边的公交汽车站。
事实上,这种选择是错误的。此时此刻,他的心上人正在方湾中学望眼欲穿地等着他。
每周见面已经成了习惯。方红梅觉得,她与王加根分开的极限也就一个礼拜。七天后的每一天,就感觉度日如年。思念的煎熬,已经把她折磨得形容枯槁,整个人瘦得变了形。
上班时,她用疯狂工作来麻痹自己。尽可能把教案写详细一些,把作业布置多一些,把作文批改认真一些。每一节自习课,她都会守在教室里。遇上其他老师因病因事请假,她都欣然用语文课顶替,而且不计报酬。
八小时之外,她收听英语广播讲座,看文学书,写日记。灵感来了,还会写篇把文章,只是没有投过稿。她对文学的爱好,不如王加根痴迷和执着。如果不想看书和写作,就用运动打发时间。跑步,做广播体操,打乒乓球,打羽毛球,打篮球。早晨和傍晚,她都会走出宿舍,呼吸户外的新鲜空气。
最难熬的还是漫漫长夜。
天黑之后,她就如同一个精神病人,疯疯颠颠。有时去办公室晚办公,或者去会议室看电视,多数时候又没有办公和看电视的心情。回到宿舍,在床上躺一会儿又坐起来,看看书又重新躺下,电灯关了又开,开了又关。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王加根。相爱一年多的点点滴滴,每一个场景和片段,都如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重现。她时而哭,时而笑,时而悲,时而喜,泪水如涓涓细流在脸上流淌,感觉肝肠寸断。有时想得实在没办法,就翻出王加根的来信和情书,细细品读,或者捧着王加根的照片,凝视注目好半天。
“根,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呀!我听着。根,快说呀,喊我一声梅!根,你听见我在叫你么?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就是不能没有你!”她对着照片与王加根交谈,自言自语。
不知不觉中,总算睡着了。心爱的人又出现在梦境中,甚至躺在她身边。
隔壁房间的扑克摊子散场了,传来余兴未尽的议论,以及拖动椅子的声音,把她从梦中惊醒。
她又开始哽咽着饮泣。
“根,抱紧我!天这么黑,我一个人好怕。根,我的亲人!你为什么不来看你的梅!你知道她正在痛不欲生地思念你吗?你怎么能够这么长时间不到我身边?未必真的拿得起、放得下,可以把你心爱的梅置之脑后?把思念抛到九霄云外?我多么可悲!为什么要酿下这爱情的苦酒?”
到了星期六下午,明知道两人约好不见面,明知道王加根不可能来方湾中学,她还是满怀希望地在宿舍里等待。等待着心上人违约,从天而降,出人意料地站在她面前。
恍惚中听到有人敲门,她就会从床上或椅子上弹起来,奔过去打开房门。结果,外面什么也没有。
这种无望的等待往往要到次日早晨才告一段落。
星期天,她强迫自己正视现实,回归自然。
没精打采地回到菜园子村,听祖母叨唠,帮父母干家务,检查弟妹的学习。或者,一个人穿过田野,到绿草如茵、杨柳依依的河堤上散步。置身于大自然,她的心情才开朗一些,感到舒畅和快乐。碧绿的麦浪,金黄的油菜花儿,蜂飞蝶舞,河水欢唱,她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在希望的田野上》。见鸟儿成群结队,蜜蜂与花蕊紧紧拥抱,遥望小河中戏水的鸳鸯,她又难免黯然神伤。唉,动物都能够朝夕相伴,我和心上人为什么只能天各一方?
“五一”假期总算到来了。当他们再次在花园公社小学相聚时,那刻意压抑的感情如火山喷发。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难以自控。方红梅抚摸着王加根消瘦的面庞,亲吻着他颤动的嘴唇,一声声地呼唤着“根”“我的根”……□□的欲望让她如饥似渴,但又不敢迈出那可怕的一步。欲罢不能,欲进又止,欲言还休。
那种感觉真的比死去还要难受。
“让我死吧!我忍受不了!让我死吧!我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她一次次地低吟,死去活来的样子。
王加根同样抓心挠肺一般难受,泪如泉涌。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呼吸急促。有时扯下身上唯一的遮羞布,准备趴到方红梅身上时,眼前突然会出现白素珍凶神恶煞的面孔,脸上似乎又挨了重重一耳光。于是悬崖勒马,懊恼地停了下来。除了对母亲的恐惧,还有对冲动后果感到担忧。
按法律规定,男子必须年满二十二周岁才能结婚。他才十八岁,如果现在就急不可耐地把生米做成熟饭,接下来的四年时间如何度过?更何况,花园公社文教组出台了新政策,要求公办教师晚婚晚育。男教师必须年满二十五周岁,女教师必须年满二十三周岁,才允许结婚。否则,所在学校不出具婚姻状况证明,领不了结婚证书。
忍忍吧!不能图一时快活,惹百日烦忧。…
王加根又重新把短裤穿好,上齿咬着下唇,无声地痛哭起来。
方红梅抱着他的头,与他一起流泪。
这对被爱情的烈火烧得体无完肤的年轻人,最终还是用意志扼住了欲望的咽喉,阻止了感情的洪水放纵奔流。
急风暴雨过后,他们平静下来,感觉心里舒服了许多。实在是太困太累了,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计划,他们准备利用“五一”假期去武汉玩两天。不买东西,不走亲访友,就是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增长知识,开阔眼界,了解一下大城市的生活。
这是他们恋爱之后第一次有计划、有目的的旅游,两人都比较兴奋。晚上,他们趴在《武汉市交通旅游地图》上研究了好半天,基本上确定了游览的景点和出行路线。
天亮之后,在煤油炉上煮了点儿白菜面条,香滋滋地吃完,两人就怀着激动的心情上路了。王加根背着已经洗得发白的黄书包,书包里装着他的日记本、钢笔和存折。
他们先到银行取钱。办业务的显然是个新手,一会儿账算错了,一会儿找不到记账单。打起算盘来像捉虫,数钞票的样子也很难看。一笔简单的现金支取业务,办了二十五分钟。这种人要是在教育系统,早就靠边儿站了。本来蛮好的心情,一下子受到了影响。走出银行时,王加根和方红梅都有点儿愤愤不平。
来到花园火车站,刚进候车室,竟然碰到了徐磊。更巧的是,徐磊也是坐火车去武汉,到他大伯家里玩儿。
三个人买好车票,一起进站上车。
车上人满为患,找了好几个车厢都没有座位。后来在堆放货物的“货车厢”里,看到长条木椅上有几个空位子。
他们赶紧跑过去坐下。
徐磊是花园公社人,家住花园镇北头的徐家河。师范毕业后,分配在季店公社教书。他从家里去季店,或者周末从季店公社回家,总是走襄花公路,正好路过花园公社小学,因此常去王加根那儿。王加根也去过徐家河他家里。两人交往甚密,关系不错。
他与方红梅是师范毕业后第一次见面,交谈的话题相对比较多。
“你跟池中月怎么样?”方红梅明知故问。她已经从王加根那儿听说徐磊与池中月分了手,只是想确认一下。
“还能怎么样?”徐磊玩世不恭地回答,“我们的交往,从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小孩子过家家,玩玩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