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谈之事,已然谈完,张泽处传了消息,说那刺客性命保住,可需好些时间休养。苏离便将心思,放在黑衣人上,亲自将人压入牢狱,瞧着衙役取了刑具挨个给他上刑,他冷静坐于桌后,神色漠然。
黑衣人本因背后主子防他一招心灰意冷,然士为知己者死,故硬熬着不屈。一旁苏离淡淡饮了口茶,他从未想过黑衣人能投诚,从对方行事来瞧,定是江湖中人,江湖侠客或是冲动,或是热血,骨子里终究透着铮铮铁血,讲义薄云天的,想他背叛,难如登天。
只他晓得这点,那背后之人能否这般笃定黑衣人能熬住?苏离是不信,倘若后头人笃定到如此境地,何须再派一人灭口——是多好诱饵,黑衣人早被他卸了下颌,难以自缢,后头人怕心急如焚,恨不立即斩草除根。
如源源不断扑火飞蛾,明知必死无疑,也要往前扑。苏离端着茶盏,冷酷无情的想,一次两次他寻不着背后人,这次数一多,他还寻不着吗,既然如此,何必多费功夫。
夜深了,愈发寒冷,牢狱中,黑衣人仍不愿低头。他身受重伤,加之饥饿,脑袋昏昏沉沉,只剩下残余意识坚持,等待生命流逝尽头。
但,意志终归敌不过痛楚与疲倦,当他实在难以支撑,晕厥之时,闻得外头传来喧闹打斗之声。是有人前来,就不知是劫囚、亦或灭口,这与黑衣人已无干系,他陷入彻底昏迷,缓慢闭眼,沉沉睡去。
苏离站于监牢前,一身黑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外处好些人影缠斗一块儿,刀剑相撞,惨呼声连绵,打得甚是激烈,浓厚血腥气弥漫四周。他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一手提剑,就这般挡在狱口,任谁来犯,皆是一招,便要人性命。
但不多动一步,只冷眼瞧着,像在欣赏一场戏,并非是杀戮,兴致盎然。直至一把利刃擦肩而过,苏离随意挥斩,剑锋划破血肉,凄厉惨叫划破夜空,惊起飞鸟,苏离微微抬眸,手中之剑滴落一抹鲜红映在瞳仁中,仿佛盛绽玫瑰,娇艳夺目。
今夜天气极好,繁星缀满苍穹,远处山林间传来鸟鸣,一下一下,像在欢呼雀跃。然监牢前空地之上,却是另一幅场景,鲜血汇成溪流蜿蜒,尸体横七竖八散布各处,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太多人前来送死,看来那背后之人果真看重监牢里头那个。苏离面不改色,冷眼盯着,不疾不徐收剑,退后几步,看着黑衣人尸体坠下。这是一场单方面屠杀,前来劫囚灭口的全军覆没,衙役官兵未曾伤亡,苏离甚至衣袍滴血未沾,唯一柄剑在月华下泛着森森冷意。
“府尹。”柳修从树跃下,纵是明白苏离心底清冷,乍眼下仍是一怔,?月明如水照得苏离俊美容颜染霜华,衬得五官愈发出众,偏眉梢眼角都带着凉薄冷冽。竟有种恍惚错觉。柳修暗叹一声,敛眉垂眸道,“已查出,确是居广处来得人。”
苏离轻嗤一声,唇畔含笑,“当真是他,胆大包天!”
“崔司直已点人,要前往拿下,府尹意欲如何?”柳修请示道,面上神情有几分迟疑,显然对崔朔行止很是不解。苏离转身牢中,走前留下话语,“随他们去罢。”
柳修觉事发展太过迅速古怪,可这事并非他说不行就不行的,苏离有意无意瞥了眼隐藏暗处身影,眼波微转,他早发现缉影卫踪迹,原先以为是麟嘉帝放不下宋州情况。现想来,恐是陛下早晓得实情,故意闹了这一出。
若当真如此,倒不必担忧河北道灾情,定有人秘密押送银粮前往灾区赈灾。苏离眯起眸子,唇边溢出丝冷笑,比之这里情况,朝堂方是云谲波诡——能悄无声息换了银锭的,不单一二高官能做,后头牵连不知多少人。此点众人心知肚明,才急促行动,不然被灭口的应是居广了。
现最好方式,就是缉拿居广,不必多加询问,只需搜出证据,定他有罪,随后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将居广活着移交大理寺,大理寺自会审讯清楚。纵再出事——如今日这截杀——亦与他们无关。
苏离这等不擅政斗之人,都能想得清楚,崔朔如何不知当今局势,他们好似在一层薄冰上艰难行动,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何况连捉拿一州刺史这种事儿都做了,还怕其他。
虽略有些破罐子破摔,却极有效,感到不妙前往灭口的刺客,所见不过一人去楼空宅邸,居广早被捉拿,由苏离崔朔亲自押送进京。以他们武艺保驾,除非动用大批兵卒,或是江湖早已隐退高手,不然难以解决。
偏后头的不敢明面翻脸,他们势力倘若真庞大到如此地步,何须偷摸着盗取官银。又无利益引诱退隐高手,要知那样武艺高强的,要么入皇家为帝王效力;要么厌恶拘束,宁愿隐匿荒山野岭,独善其身。这般情形下,纵对居广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也唯有望而兴叹。
至于居广,路上不曾有丝毫作妖,他深知自己价值情况,若好端端进京待审,那后头人为身家性命定是保他,大理寺为查出真相,定是需他活着,好交代情况。两相僵持,便是他活命机会,可要在路上出了甚事,那就怨不得旁人。
退步说,后头人实是保不住他,那多少有些人替他陪葬,可独路上不同。苏离崔朔这两人,哪个不深受圣宠,要居广说来,他死在路上,二人结局不过罢免官职,许是崔朔连官职都不会罢免,反是降职。这崔家权势哪里是说说的,又有太子庇护,倒是苏离会倒霉些许,但瞧以往情况,也倒霉不到哪去。
他贪恋权贵富贵,但更惜命,哪会蠢到自找麻烦。
因此居广一路顺畅,未遭半点闹腾,比旁人更急进京。待一路平安抵达京城时,长舒口气,心思颇为轻松,转交大理寺亦是笑的。只这与苏离他们无关,他们把居广及手下证据交出后,尚未歇一歇即刻入宫拜见麟嘉帝,面圣之际将居广案呈给他,顺便说明来龙去脉。